奇怪，是博池第一时刻的感想。
莉莉素未谋面，安吉拉、赛娜、野舟仅仅认识几天，按照他从小到大的处事方式，冷静，寡言，置身事外才是正确的。他也确实在他们面前做到了，面无表情地袖手旁观。
在博池的学生时期里，无论哪个阶段，都有面容模糊的同学跳出来说“你太冷漠”、“寡情”、“异类”，指责他的脑子有问题。
他们说得不错，童年意外后的十小时内，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他，他的情感调控受到影响存在故障。
他只是对着他们漠不关心地回答：“我知道了。”
然后继续活着。
可此刻，博池意识到，和D4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他在消融，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在冲淡消失，情绪像久旱逢霖的小溪絮絮漫出。
多么奇怪，博池想，身体如浸满水的海绵，沉重疲惫，动弹不得，好似适才学会生命逝去何等悲伤，无法挽救何等痛苦。
博池惊诧地观察自己，苍白的手指在打颤，他一挑眉，心中打起的浪花又平定下来，仿佛刚才的起伏是他的幻觉。
博池转移视线，D4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眼睛里饱含着对博池到来的喜悦，勉强打消了他对它再次干扰精神的怀疑。
他倍感无力，力气像被掏空一样，打算坐在地上，结果他被D4用墨手托起，停在半途，尴尬地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博池蓦地看去，那双眼睛里栖息着担心的光，它误认为他疲惫过度以至于倒下。
怪物伤害饲养员的样子在博池脑海里挥之不去，但博池不想也不敢捶击D4的墨手，半天才憋出一句：“放我下去，我要坐的。”
出乎意料，D4异常听话地移动，力气很小，动作轻柔，对待易碎品般，做完这一切，它整个面目都像在发光，讨好地注视博池，仿佛在讨要夸奖。黑暗里这么闪耀，都有些刺人了。
博池撇不开它的视线，谨慎地碰了碰它的墨手后立刻往后退开，却没得到想象中的攻击。定睛一看，D4的雀跃显而易见，眼中分明露出“还想要”的渴求，却还是要扮成个乖孩子，安分地一动不动，仅仅藏在身后的几条墨手存着侥幸，悄无声息地缩小距离。
博池垂下视线，装作没看到，事实上他很矛盾，交织着防备与愧疚，他按压手指试图安抚，暗想一定是方才的情绪波动干扰他的判断。
D4的眼睛一直跟着他，好久才舍得眨一次眼，等博池有点烦躁地偶尔看他时，又马上莞尔，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不由自主交叉起来，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口袋里的笔不经意掉了出来，博池想起此行的目的。
它肯定忘记曾打伤了我，博池想着，捡起笔站起身，还是走了过去。
D4受宠若惊一样，眼睛睁大，透出些许微弱的光，它弯起嘴角，人形的双手向博池敞开，修长好看的十指还往内蜷缩，催促着他。
长相惊艳的怪物撒起娇来讨巧得吓人，博池心动了动，还是冷酷无情地在在他半米处停下。
D4起先兴奋着，察觉到他不会再靠近，小眼神里装满失望和伤心，墨手蠢蠢欲动，博池一个眼色过去，又失落落地安静下来。
博池笑了，浅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博池晃了晃手腕，开始一笔一笔写，没写多久他又撕了——他回想起描述D4外貌的文字实在过多，再“赞美”下去毫无意义。
记什么好呢？博池神色复杂地盯着D4想。要是D4可以说话，获取信息一定简单许多。
他心头一热，冒出大胆的想法。
教D4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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