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流动的空气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掌柜似乎对父皇的话感到非常诧异，透着浓浓打量意味的眼神在我和父皇之间转了又转，最后拱手道，“二位来得不巧，小店近日恰巧在清点库存，想要找出您们要的那册得需不少时间。若二位急的话，不妨再后走些，到了仙桃巷还能找到一家书斋。”
言下之意与送客无异。
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大抵都警惕性很高。
相比之下我更奇怪的是这并不应当是会被父皇所忽略的细节。
我略感疑惑地看向父皇，他却神色如旧，让人看不见半点意外或是其他的情绪。只见他似是无意地侧首看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几乎是下一瞬间那处便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诶……等等等等等等！老徐，是我！是我啊！老赵！”
一个身材瘦小、着青灰色布衣的中年人由远及近，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书斋门前，“是是我！带来的……”
对掌柜而言这显然是一张熟面孔，他面上的戒备终于松懈了几分，“你这莽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老赵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以为然也不出口反驳，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道，“这两位大人是我介绍来的。”说着他顺势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我和父皇一眼，似乎是在暗自揣摩我们的真实身份，但也并不敢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很快便再次转回了掌柜用手肘撞了他一把，道，“有什么话进去说，进去说啊……杵在门口做什么。”
掌柜皱着眉头深深看了老赵一眼，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朝着我和父皇一拱手，“先前是老朽失礼不知道贵人是老赵带来的，还请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勿要放在心上，随老朽去内堂详谈正事。”
直到跟着掌柜走进深处，我才发现这书斋要比从外面看到的大出不少。先前从门口一眼望见的最后排书柜并未倚着墙角，而是以相当巧妙的布局隔开了书斋与后面的别室，左右都有伙计守着，不论书斋里的人再多，也能清楚地看到是否有闲杂人员靠近后方。
在最靠里的一间别室坐下，掌柜挥手示意前来端茶送水的两名伙计退下，然后问道，“不知贵人是否了解我们这儿的规矩，可需要老朽再为二位简单说说？”
父皇颔首，“也好。”
掌柜的说明并不冗长，亦是非常通俗易懂。他承认自己这里并不是官家指定的捐纳点，但因为有人在上头“打点”，故而捐纳的成功率相对较高。一旦拿到朝廷批发的文书，便认为捐纳成功。同时，捐纳人需要支付捐纳金额的两成给中间人作为“辛苦费”。
“那……若是我手上拿到了文书，最后还没能进国子监又当如何？”
自从进屋后，我便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不成器的儿子”的角色，对于入耳的信息并不能很好地消化，甚至纠结于无足轻重的事实。
“这位少爷多虑了，不会有这等情况发生。”
“万一有呢？”
见我如此固执，掌柜终于第二次勉强自己将视线投到了我的身上，“用于捐纳的费用会全额退还，老朽这里只抽取五十两作为酬劳。”
“那岂不是等于……白送给你五十两？”
“少爷说笑了，老朽这做的本来就是人情生意，没有黄白之物可没法做下去。”
“那我们要如何知晓到手的批文究竟是真还是假？”借着我的话茬，父皇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尽管那些钱财散了还能再赚，可也断然没有平白无故拱手送人的道理。”
掌柜心底似乎已经隐隐生了几分不悦，但他仍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解释道，“如果连这点信用都没有老朽的生意早就被人砸了，这位老爷尽管放心。方才您说要买的是《晋书﹒第二十四卷》，没错吧？”
“是。”
“今年的份额已经售罄，能买的只有明年春季。”
“我可以出两倍的价钱。”
“老朽可能问一句缘由？”
父皇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他外翁病笃，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见到外孙考进国子监。”
生平头一回发现了父皇性子中隐藏的风趣，我不知道到底花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不至于扭曲。为了不惹掌柜怀疑，我只得尽量把头埋低，摆出一副不愿让人窥见自己表情的模样。
“我家里经商不愁吃喝，若非他外翁那边认定了要考得功名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我也不想逼这孩子。偏偏他自小被我宠坏了，不是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料，此番若能混个贡生的名号回去，也算是了了老人的夙愿。”
掌柜听罢不疑有他，面上浮现出一派了然，“如此，倒确实是拖不得。只是……这事老朽做不得主，还得去问问上头安排的人才是。”
父皇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们就静候掌柜佳音了。”
“这位老爷客气了，不若您留个地址给老朽，待定下来后好派人去给您送信。”
在一旁侯了许久的老赵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欸欸欸、这个我知道，到时候你联系我就成了！”
掌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到你那里绕一圈再过去指不定要白白浪费多少时间，再说了我这儿的伙计脚程不比你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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