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博池选择与D4隔开一段距离。这是思量迂久博池得出的结论——不管从身体还是精神上来说，它附近很危险，像有个特别磁场一样，他屡次踏入都感受到从前曾未有过的情绪，他无法拒绝D4的触碰，从他的层面来讲，这很古怪。
而任何人离开舒适区都会不适，他没接触过这些，他想遵从本心地避开。
D4的眼睛凛然发亮，博池不知它从何时起就温顺许多，是它沉睡过后，还是它救下他那一刻？现在的它根本不是当初凶暴的怪物，它面对博池战战兢兢，软弱得像个得不到关爱的孩子。
虽然它背后潜伏着的墨手间歇性地，在博池理智占上风的时刻——他往往保有理智——提醒他，不管怎样，它都有摧毁所有的能力。
但是，但是，它与他们太相似了，面目，神情，逐渐地，慢慢地，如同藤蔓垂垂生长，最终在庭院占去一角般，未知其始，等认识到后，它恍若人类乃至更加完美。
它在学习人类。——怪诞而合乎常理的想法如流星般砸中博池。
这个念头一灭，又立刻像烈火重生的野草在他心里疯狂滋长，博池看过去，D4望着他，纯净的眼神中不含杂质。显而易见，它对博池的远离十分丧气，可他还站在此处这一事实仍让它开心不已。
如果它成功了怎么办？开口说话，害羞注视，对上眼的那一瞬恰到好处地低头，完美，是位出色的人类。比起贫瘠平淡的凡胎，它的皮囊愈加拥有优势。
然后呢？若是发生了那然后的事呢？教导它走上起点的博池会——
和他有什么关系？
博池平静地考虑着，又不是他选中自己做饲养员的。
同莉莉事件中他险些丧命一样，27号船的每位饲养员都承担着同僚出错连累自身性命的风险。一年，一月，几天后，他可能会死在某一场自发的，或者别人引发的事故之中，谁知道？
博池将告知过的五年期限看作白纸，擅自安排他人的生死，他想起少年时期也做过类似的事，那时候他平淡道歉，赢来的是一顿群架和眉尾处的几道伤痕。
他揉压眉宇间，当年触目惊心的伤疤早褪干净了，他还是未学乖。他想透了，若是活到“然后”之后，他肯定随着27号船陨落，伴同幸存的同事坠于茫茫星海中。
大家都死了，根源是他也无所谓。——不过他也得苟活到那里才行。若是能办到的话，他会尽力确保别人的安全。——纵然他对此毫不在乎。
D4看着他平静的面庞，它晃晃较小的墨手，博池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它迟疑着，摇了摇人形的手，博池眼睛里的光被它一下遮盖起来，仍无反应。
这下D4胆子大了，明目张胆地爬过去，呜呜咽咽发不出人声听上去却很喜悦，它笑了，正欲伸手去摸摸他，博池一抬眼，立刻把它吓得缩回去：“入职八年。”
D4单纯地笑，没多大反应。
博池尝试断开句子：“八，年。”
D4的反馈还是未达到博池想象的程度，它眼神升上一丝疑惑，嘴角依然上扬着。
看来它对这个时间并不敏感，博池按压手指，向前推：“七……六……”直到终点，D4的回馈都不尽人意，还在中途趁着他失神的片刻，偷偷亲了一口他的手指。
博池弹了一下D4的额头赶退它，揉着还残留触感的指头，看D4又要撒娇的样子，及时制止：“九……十……”
“十六。”
室内的气息一凝，D4的表情僵硬下来，金色的光忽然闪烁，竖成一线的瞳仁象征危险到来，博池本不抱希望，猝不及防地，这瞬间的变化让他几乎认为产生了错觉。
杀气成风围在D4四周，它脸色阴鸷，飘起的白丝像暗处刀刃，它干涩地嘟哝着，徐缓的呼吸声可怖骇人，血光爬进眼眶，温柔乖顺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残忍与疯狂，那优雅的冷笑又出现在精致的脸庞上，伴随着丝丝寒意，摩挲博池的躯体。墨手快速地拢在一起，却未发出攻击。
胸腔中的心脏猛烈跳动，砰砰，砰砰，他管道中的血液迸发跳跃为之鲜活地伴舞，博池出奇地冷静，却做出此时此刻最不冷静的举动，他快步往前迈，浅灰色眼睛浸进富有侵略性的红与金，目光往下一扫，他抓住那光，直直逼视，鼻尖对鼻尖，苍白的手指用力掐住对方的五指。他以性命作赌注，反而畅快地笑了。
D4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眨眼，又漏出些软弱的退让，它暗含阴厉的双目看向被握住的手，一时间静止住，孕育的红悄然褪下，那纯净的金又占据主导，它目光清明，除了眼圈红成一片，又是那副懵懂天真的样子。
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博池，停顿几秒，身体抖了起来，薄雾渐起，竟朦胧有泪痕。它吁出口气，闭上眼睛，倒下来睡着了。
博池巧妙地接住它，重量压上他的双臂，惯性推着往下一移但不至于落在地上。
他安顿好D4，面色沉重。
十六年前，正是他十岁的时候。
这是不是巧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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