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无从猜起三皇叔为何对这件根本与他无关的小事上了心。
偏偏我还一看不穿严徇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算计，二算不准父皇许他胡来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思索再三后只得避重就轻道，“此事至今尚存不少疑点，想要给父皇一个满意的交代，怕是还要些时日。”
说罢，我也不急着去看三皇叔的反应，而是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前味清新余香醇厚，大约是两月前南边附属国送来的贡品。父皇对这茶似乎喜欢得紧，只拿出一小部分赏赐了后宫，遑论朝臣，就连东宫都没能分到。
如今竟在这定西王府品尝到了这上等佳茗，看来今天这一趟来得还算值得。
“这事毕竟牵扯到左相，满朝文武之中等着看笑话的，怕是大有人在。”三皇叔话里有话，显然并没有轻易被我的推诿之词所打发。他一手摩挲着挂在腰际的白龙佩，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在心底暗暗衡量我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因着父皇的刻意操纵变得十分复杂。
自九年前原右相甄秉云因涉嫌谋害皇子被流放后，他的位置便悬空至今；而素来视外翁为眼中钉的父皇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一家独大，一手将原来的昭勇将军李明延扶上了正二品骠骑将军之位。光论品级似乎略低于外翁，可因李明延手握兵权，近几年来他在朝堂中俨然已经有了与外翁并驾齐驱的趋势。
外翁为官近三十载，先后侍奉过两代皇帝，在旁人看起来风光无限，然而他这些年树下的政敌怕是双手加双脚都数不过来。
如今那连外翁自己都记不清的名单却要我来替他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左相府是存是亡，不过是父皇一句话的事罢了。”
“哦——？”
我斟酌片刻后，才又慢吞吞地开了口，“董家这案子到底会对左相府产生多大影响并不在侄儿的控制范围内，我又何必多费那些无用的心思。”
三皇叔眉峰微挑，似是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三个来回后，摸着下巴感叹道，“你这模样同当年未及弱冠的皇兄，倒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除去为了朝廷大事所必须的商谈，我与父皇之间的交流怕是比同三皇叔说过的话还要少。外翁权倾朝野，母后执掌后宫。我的存在就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父皇，他的皇位是靠着左相的帮助争来的。异地处之，若将来我有这么一个子嗣，怕也是亲近不起来的。
只可惜我亦身在局中，就注定了无法客观理智地看待一切，“是三皇叔抬举卿黎了。”
父皇是嫡非长，出生时其长兄早已被先帝封为太子。如今一个贵为九五之尊，一个被掩埋在黄土之下，高下立现。至于我，整日被一众大臣戳着脊梁骂无能，怎可能与当年的父皇相提并论。
三皇叔对我回答不置可否，蜷起右手食指敲了两下桌面，“今日多谢太子殿下陪臣解乏，臣派马车送殿下回宫吧。”
此时外头天色尚早，好不容易得了趟出宫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浪费。于是我婉言谢绝了三皇叔的好意，径直往左相府而去。
当我由家丁引进正厅时，外翁早已闻讯赶到。见了我随即上前作势就要行礼，我赶紧扶起他，“此处并无旁人，外翁不必多礼。”
外翁点点头，顺着我的动作起身并在副座上坐下，显然是将主座让给了我。这时已近黄昏，橙色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给这方略显清冷的屋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外翁鬓边的白发似乎比月前更多了。
屏退了左右后，外翁将一封书信及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包放在了桌上，“这就是我先前在信里提到的东西。”
我展开信纸，根据上面的措辞看来应当是来自外派的探子。看完了信上寥寥几行字，我复又打开布包，里面果不其然正静静地躺着几件戒指、镯子等首饰。最大的也未及我手掌大小，偷这些东西除非被抓现行，不然应当很难被旁人发现才是。
“根据上面的印记，可以得知这些东西是出自天和二十年的内宫。殿下在刑部，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至少在严徇给我看的卷宗里未曾提及过此事。”
“严徇那老匹此次行事太过古怪，恐怕在暗地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外翁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光是董家夫妇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一方势力的情况下敲响刑部的鸣冤鼓这一事实，就足够值得深思。只是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外翁，幕后之人若不是蠢到了极点，就是早已做好了全盘计划。
我甚至有理由怀疑，董家案不过是一个开始。
许是见我陷入了沉默，外翁并不催促，而是换了话题宽慰我道，“短时间里，我还撑得住，殿下不必太过费心。”
如今刑部尚未能提出任何决定性证据来证明方为泽确实有罪，再加上父皇对于这桩案子的态度并不明确，即便朝里有不少人都在伺机而动，却是谁都不乐意当那个出头的人。
我自然是应承下了外翁的好意，用简单三言两语阐述了自己的打算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同他话起了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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