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来为什么，苏慎总觉得栾景年这人不大对劲儿。
说话做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怎么擅长和人打交道，独来独往，最多的时候就是捧着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皱着眉头，像是心里装着很多事儿。
安静下来的时候，倒是半点没有不讨人喜欢的样子，甚至跟她说话她都会脸红，前桌高小荻问过她几个月考难题，夸她厉害的时候，她也腼腆得不得了，细着声音回，“不厉害我不厉害，都是基础公式，可能是你没学扎实吧。”
对，一旦开口说话，就冷场。
之前他老爱缠着宋海林问这问那，这回宋海林请假出去比赛，她闲了下来，又开始往苏慎这儿凑。
理由她也想好了，长得帅，成绩好。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你字写得真漂亮，你爸是不是个主编，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车祸的事儿？”栾景年站在苏慎的课桌旁边，低着头搭话。
语言逻辑非常严密，上下文之间的联系非常密切，上句引出下句，环环相扣，教科书式的引话题技巧，栾景年自信地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对勾。
当一个冷场王试图把场子搞热的时候是很诡异的。
苏慎甚至都懒得对他生气，白城山大妈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位栾景年不会说话。
“不记得。”他说。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你……”她还想继续说话，突然领子一紧，就以一个鹅的姿势被提溜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她抬头一看，宋海林左手拎着一个大购物袋，书包单挂在一个肩膀上，右手刚从她领子上撤下来。正呲着牙冲苏慎笑。
宋海林回来了。
按理说栾景年一个女生，被人一点面子不给地用这么难看的姿势提溜了半米，应该气死了才对，可是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顺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偷看那边的俩人，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
他们有种不寻常的亲密。
：：：
宋海林从购物袋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拿出来一股脑堆在苏慎的桌子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巧克力薯片棒棒糖，还有一只吃儿童套餐送的大耳朵狗。
不怎么实用的一些东西，可是他在那个南方城市，看见什么都想给苏慎带回来。
他剥开一块巧克力往苏慎嘴里塞，顺嘴一问，“物理竞赛考的怎么着啊？”
苏慎没立马说话，含着巧克力不怎么干脆地沉吟了一声儿，话说得有些含糊，“题难，估计进不了省赛。”
“怎么可能，就您老人家这脑子，不是堪比爱因斯坦转世么。”宋海林当他是谦虚。
苏慎说：“爱因斯坦他老人家的脑子还被供着求死不能死不瞑目呢，哪儿来机会转世。”
“我是说真的，”他嚼着巧克力，又软又甜的，“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平时靠着努力才不至于成绩太差，但真到了拔尖儿考试，还是应付不了。”
他说瞎话向来说得无比真诚，宋海林还真信了他的邪。
干巴巴地安慰，“没事儿……你成绩那么好，就算是不加分儿肯定也能考重本。”
苏慎觉得还挺搞笑。
宋海林一向都是这样，那份儿心倒是好，就是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还偏硬着头皮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这块儿短板就显得尤其短，他手足无措显得憨傻憨傻的。
让人没由来地就想逗他玩玩。
“你也知道，白城山就这么个教学水平，看着我成绩在这儿好像挺好，但其实和城里学生没法儿比。指不定人家倒数第几都比我成绩好，我看着，我够呛能考上大学……”苏慎的语气那叫一个凄哀悲婉，“我这样儿的，还是个残废，体力活干不了，又没文凭，够呛有口饭吃。”
宋海林听不出苏慎是在闹他玩儿，一下子就乱了。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梦里的苏慎憋着声音不敢哭，只坐在那里静悄悄地流眼泪，那么委屈。
他死死摁住了自己想去抱苏慎一下的冲动，把手摁在他肩膀上，“我不让你吃不上饭，我给你饭吃。”
苏慎没想到他是这反应，挑了一下眉毛，“你现在是这么说，往后难保你不嫌弃我。”
宋海林皱着眉头，接话很快，“我不会。”
苏慎愣了一下。
宋海林仍旧摁着他的肩膀不松手，手底下用了力气，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苏慎心里隐约动了一下，说不上来那儿不大对劲儿。说实话，他有些慌，飞快“嗯”了一声儿，没敢跟宋海林说他在闹。
宋海林这才松了手，不再用那怪瘆人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一直没说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课铃快响了，他突然说，“我说真的，你别不信。”
“你很优秀，”他侧身撑着脑袋，“我长这么大，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一个人，我不嫌弃你，我怕你嫌弃我。”
苏慎没说话。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他从小几乎就是被夸着长大的，懂事儿、成绩好、长得好，大多是客套，还有那什么“身残志坚”，权当是夸他。但是，不管是哪种说法儿，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孩子是个残疾”这个先决条件之上。
因为残疾，所以，你能得到和普通孩子一样的成绩，或者是比他们好很多的成绩，这非常不容易，你才能被成为是优秀的。
可是他自己从来都不觉得他比任何人差。
他非常优秀。可是，大多数人不愿意去看见他的优秀，都喜欢在他残疾这个问题上转悠，不管他多努力，都逃不开这个前提。
可是宋海林的夸不一样。
苏慎抿了抿嘴，很刻意地转移话题，“还没问你，你比赛顺不顺利。”
宋海林没了刚才那喜气洋洋的样子，“打完这场，不打了。”
“队友有点撑不下去了，现在我们这个游戏不大行了，一帮帮的都一起换了游戏，等着签进别人二队当替补呢。”他笑了一声，“**似的。”
不知道说他自己，还是说他那几个要去当替补的队友。
苏慎想起了那天直播的枪战比赛。
那天田喆喝着茶告诉他，现在流行枪战，人家都去反恐了，谁还跟那些小**魔兽玩儿啊，资本也跟着人跑，再往下走两年，估计那游戏的联赛就比不下去了。
：：：
一个是物理竞赛，一个是游戏竞赛。
好像两个人在同样的时候都遇了挫，猝不及防地被撞疼了腰。
一个没防备这个世界的新鲜感跑得那么不厚道，一个没防备着自己的心。
喜欢法外之地请大家收藏：(m.baolaixsw.com)法外之地宝来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