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没再传来敲墙声了，宋海林盯着面前的那堵墙，似乎还能闻到苏慎身上那股洗衣粉味儿。
柠檬味的洗衣粉，但是又不怎么像柠檬香，到底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白天苏慎救下了他的手机，他却一门心思护着苏慎，两个人扑在了一起，张着胳膊，像是一个拥抱。
他的耳朵擦着苏慎的耳朵尖磕过去，大半个身子都紧贴在他身上，刚才擦过的耳朵尖儿热得被煮熟了似的，心脏一下一下砰砰跳，竟然好像还和苏慎心跳的频率合在了一起。
宋海林烦闷地把被子盖过了头顶。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苏慎半拢着被子坐在床上，裸着上半身。他很瘦，瘦得有些不像话，因为长年身体不好，在日光灯下有种触目惊心的病态。
他竟然在哭。
不发出声音，只是流眼泪，眼睛被泪迷得睁不开，像是流不完似的。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呢，宋海林想。
他想去抱抱他，想捋捋他的后背，让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可是在他的梦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跟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受着他的绝望。
心一抽一抽得疼。
他从没见过苏慎哭，甚至没见过他露出一点伤心难过委屈的情绪，似乎这个人一向都是有些狂的样子，什么都懒得放在心上，什么都可以办成。
这样的一个人，让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他还只不过是一个跟他同龄的，十来岁的少年。
别人的十来岁，叛逆中二日天日地，可能疼了会哭会撒娇会发脾气要糖吃。
可是苏慎，好像只会随意一笑，说：“蒙你呢，哪儿有那么疼。”
醒过来的时候，他从眼角摸到了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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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慎看着面前的物理题，觉得有点难解，他使劲儿定了定神，捏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题干，头顶的那架葡萄晃晃悠悠掉下来一片叶子，正戳在他笔尖下。
他摔了笔，往轮椅靠背上一倚，盯着桌子上的木头纹路发了会儿愣。
桌子是枣木做的，木质偏软但是结实。这桌子的岁数比他还要大上不少，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砍了院子里的那颗枣树做出来的，寓意早生贵子。
听他奶奶说，各家习惯都不一样，有的人家结婚栽枣树，有的人家就砍树做家具。照苏慎来看，还是栽树更好一些，还能世世代代留着吃点儿枣子。
这么想着，他随意往原本应该栽着枣树的那地方看了一眼。
他们院子里只剩下了一个的光秃秃树干，细细一根，但是，邻居院子里的枣树还茂盛着，甚至还往他们家伸了一大束枝子。秋天的时候缀满了红透的枣子。
只这么一眼，余光瞥到了矮墙上的一个小黑影儿。
他抬头一看，正是宋大黑子骑在墙头上，晃着腿，正盯着他看。
看见苏慎抬头，他挥了挥手。
苏慎有些无奈，“你坐墙上干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说着，他扔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接住了，哥。”
苏慎下意识抬手去接，圆溜溜的一个东西，有些凉，摊开手掌心，居然是一颗通红的大枣。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寓意不怎么好的一首诗，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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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砸！哪儿呢你。”隔壁传来了宋奶奶的大嗓门，“来给我尝尝这个馅儿够不够甜。”
“黑砸？”
“院儿里呢，就来！”宋海林扭头喊了一声，喊完之后又看着苏慎，苏慎把那颗枣在手里搓了搓，扔进嘴里咯嘣咬了一下。宋海林笑得很高兴，挥了挥手，跳下了矮墙。
依稀还能听见那边宋奶奶零零散散的抱怨，什么不多穿点衣服，大冷天往院子里跑。
苏慎叹了口气。
其实不也羡慕。
每家都有每家的生活方式，他们家，亲缘淡泊。他奶奶，包括他自己也是，极度自我，总是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不是冷漠，而是互相尊敬着，互相关心，但是绝不越界。
他奶奶大家出身，年轻的时候留过洋，和爷爷一见钟情，那时候她家里嫌宋爷爷农村出身，她就同娘家断了联系，毅然跟着来了白城山。
这么多年以来，奶奶好像从来没有融入过白城山。她有种不合时宜的端庄，不通人情的冷漠，是出了名的闺秀性格，不与人交恶，不论人短长，似乎来人间这一趟，就是为了跟爷爷过一辈子。打从爷爷去世之后，她也日益没了精神，苏慎总觉得，要不是因为有他拖累着，奶奶早该去追着爷爷了。
奶奶对他的教育，还奉行着西方那一套，适度，尊重。
她很少去苏慎的房间，苏慎也不怎么去奶奶的房间。
只能记得很久之前，他进过奶奶的房间一次。里边的整体风格和他们家一致，都还是爷爷在时的装修，一屋子木头家具，虽然样式过了时，但都是好料子。
正冲着门口的那面墙上，挂的是爷爷奶奶的合照，桌子上摆着爷爷的遗照，让苏慎印象最深的，是角落里的一个红木小箱子，上边挂着一个精致的小金锁，安安静静地放在角落里。本来是个落灰的位置，但被擦得一尘不染。
苏慎小时候和现在差不多，没什么好奇心，但是那个箱子里装的东西，几乎让他耿耿于怀了整个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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