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林居然还没走，背靠在街边写着“喆喆快递”的招牌旁边站着，少年人耍酷的姿势，脚边上的小奶猫在土里滚得灰扑扑的，脑袋在他鞋子上蹭来蹭去。
耍帅少年与猫。
苏慎在门口的风里散了散烟味，才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没回家？”
“等你咯，”宋海林低头看他，“反正我们都相认了，一块儿回家呗。”
“相认什么！什么相认！”出来找叛徒猫的田喆听了一耳朵，吓了一跳。
苏慎看傻子似的，“邻居相认。”
“田约翰，你这个狗叛徒。”田喆骂了一句，指猫骂慎。
“田约翰？”宋海林笑了，呲着牙，显得有些蠢，“它叫田约翰？”
“怎么了。”苏慎仰着脸看他，“我起的。”
“……洋气又不失地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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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山这个地方很容易同化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融进来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凭着一点点饭后茶余端着饭碗串门子的热情劲儿，让人在这里活得舒舒坦坦的。
说小地方排外不假，可说起包容力，也不容小觑。
麦子到了往家收的时候，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家还没收，麦子在地上堆成了一个个小麦垛，上边盖着透明塑料布。
宋海林把一箱子零食扔在了田喆家，推着苏慎慢慢往家走。轮子用一种很温柔的速度转着，带起了地上的黄褐色细土粒儿。
要拐弯的时候，苏慎下意识伸手在轮子上挡了一下，不怎么疼的摩擦感，他回头跟宋海林说：“不走这条路。”
“嗯？”
苏慎轻轻摇头，“直走，下个胡同再拐。”
“近路？”
“不是。”苏慎说，“我喜欢那条路。”
“得嘞，少爷。”宋海林拖长了声音，把电视里小跟班学得活灵活现。
苏慎笑出了声。
不是喜欢那条路，而是不喜欢这条路。
从田喆家到他家，这条路他走得太熟了，就连划几下能经过第几棵树都说的上来，所以他大概也能说的上来，这个时间前边儿胡同口聚集着哪几个端着饭碗论人是非的大妈。
而且见了他肯定得说上几句，这孩子身残志坚之类的。
可去你的身残志坚吧。
这辈子就从“感动中国”上学了几个不是什么好词儿的成语，全用他身上了。
放在平常，他懒得绕路，还能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几句“对啊，坚着呢”，“又考第一”，“对啊，往大城市里考。”，“考出去肯定不回来啊”，不回来就见不着你们了，“多令人开心啊”。
可是今天，他心情不好，心里装着事儿，脑子转不动，懒得应付那些大妈，再者说，今天还有宋海林在旁边呢。
他指的另一条路，是小混混聚集地。
白城山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基本就三条路：上学、干活儿、当混混。平时他对那些混混们一般能避则避，不大爱招惹他们。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正是争强好胜、不愿意吃一点点亏的时候，这些混混成天没什么事情，一旦被缠上就没完。苏慎憋着一股劲儿，不愿意这辈子留在这个小地方蹉跎，这些人，不是惹不起，关键是耗不起。
但是大妈混混不可兼舍，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比起大妈的秃噜嘴，小混混的彩虹头还勉强算是可爱。
小混混们待的街很荒凉，到处扔着柴垛瓦块儿烟头啤酒罐儿，苏慎每划一步都得注意着别扎在手上小碎玻璃。
俩人刚拐进去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凌乱的响声，混着几句叫骂。
旁边正有一群人凑在一起打架，一下子把其中一个摔在了墙上。
宋海林一下子瞪大了眼。
不是打架，是有个人单方面挨打。
他们的同班同学，坐在最后一排，长得挺壮，不学习，但是也不打扰别人学习，叫顾燕。
宋海林和苏慎往那儿看的同时，顾燕也看见了他们，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喊了一句：“苏慎！”
那边情况很乱，苏慎皱着眉头，烦透了，打头的是个朝天鼻，剩下的几个人是大混混乔斌手底下的，乔斌就倚在一边抽烟，看见他之后朝他竖了中指，“哟，苏慎。”
在顾燕喊出来“苏慎”两个字儿的时候，宋海林就松了扶着轮椅的手，冲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苏慎犹豫了一下，看着宋海林的背影，也跟了过去。
他本意不想管。
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苏慎想起了第一天见宋海林时，他迈下楼梯的那个小动作，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善良很细致的人。
宋海林在本质上是偏于善良的。他们两个人，都是事不关己的中立型人格，区别就在宋海林内心有道德的底线制约着，关键事情的选择上，偏于善。而苏慎，一切以自己为准，偏向于恶。
在同一件事情的选择上——比如今天，如果顾燕不喊这一声，他们两个都会视而不见，但顾燕既然喊出了这一声儿，宋海林就势必会去帮他。苏慎不会，他永远会在做选择之前先想自己的处境，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之下，顺手一帮也不是不行。
这件事儿，明显不该管。
如果不想再和乔斌那个狗皮膏药牵扯不清的话，就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那边一群人显然没料到宋海林会冲过去，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个朝天鼻又挨了当头一拳，本来就朝天的鼻子好像又往上撅了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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