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春耘
第十九章
五年前,甘肃,敦煌。
车在山峦间穿行,撞开道道金光,黄尘飞扬,轰轰烈烈。
魏钦半闭着眼缩在后座里。
母亲已经去世一周年了,魏先生显然还是不肯原谅他,刚放假就把他撵了出去。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的地方,用心去感受,别糟蹋了这份心意。
想起父亲的话,魏钦咬了咬牙,带上了卫衣的连衫帽,把自己埋在阴影里。
车吱嘎一声停了,周围陆续传来声响,魏钦烦躁地抬头,视线被帽檐遮去大半。
“那个新来的,别睡了。”坐在前面的男人回头催促。
他应声,开门下车。
晨风带着细沙钻进他的领口,吹翻了他的帽兜。
魏钦迷糊地睁眼,霞光腾然落入眼中,四下被浑厚的橙色包裹。巍峨的佛像肃穆地伫立于此间,白日越过茫茫沙海,缓缓升起。
他一瞬间呆住,被风沙迷了眼,却一动不动。
风声渐息,人声散退,天地间静谧安然。
那是他第一次到敦煌,带着母亲的遗愿,带着永无终尽的悔恨。
他现在跟着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开车那人叫宋绪元,是副组长。至于自己,是被父亲硬塞进去的,美名其曰做义工。
“把我的三脚架背过来。”宋绪元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
魏钦乖巧地点头,跑去后备箱那儿,把那半人高的桶状物搬了下来。
剧组开始运作,航拍仪在上空嗡嗡地盘旋,魏钦背着沉甸甸的家伙,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他就累得腰酸背痛,嚎道:“头儿,咱们走到哪儿啊?”
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风沙。今天似乎是敦煌的盛典,九层高塔下人流攒动,烟雾袅袅,梵音不绝。来往旅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手奉檀香,虔诚叩拜。
凝重的旋律在耳边盘旋,魏钦又使劲嗅了下,清凉干净的味道钻入鼻尖。他渐渐安静下来,跟着人流拾级而上。
“给我吧。”宋绪元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朝他招手。
“什么?”魏钦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绪元指了指他背后的大包。
他赶紧递过去。宋绪元支开三脚架,弯腰摆弄起来。
这儿的视野极其开阔,清晨的光晕还未散尽,大地以一种沉睡的姿态安然静卧。骆驼队在上面缓缓走过,似乎还能听到平缓悠长的铜铃声。
“注意安全。”他丢下一句话便忙活起来。
找角度、换镜头,他背着笨重的器材爬上爬下,耐心地取景录制。
很快另一位摄影师过来了,宋绪元把设备交给他,混入人流中开始采访任务。
魏钦买了瓶水,坐在树荫下听民间乐团拉二胡唱戏。期间他又忍不住偷偷往人群里瞥,很快就找到了宋绪元。这个男人,或者叫男生,应该没比自己大几岁,而且还是白种人的混血,眉骨高眼眶深,颌线清晰流畅,混在人群中很抢眼。
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魏钦依旧能感受到他的认真谦和。他身上有种难以名状的气质,就像是在异乡流浪的王子,有着高贵的灵魂,以及朴实的热爱。
和他见过的所有导演都不一样。
揣在兜里的对讲器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魏钦听宋绪元喊道:“跟那个哥哥去车里把摄影车搬来。”
他只能收回眼神,跑去几百米远的地方,合力把设备抬了过来。
摄影组一直忙到下午才放饭。魏钦肚子饿得咕咕叫,捧着珍贵的盒饭狼吞虎咽。
宋绪元坐在石阶上,似乎刚吃完饭,半眯着眼一副松散慵懒的模样。
魏钦悄悄从后绕着走近,突然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拇指摩擦着火机的滚轮,烟头一阵亮红,随即烟草味散开。
他轻吸了口,熟练地弹掉烟灰,悠悠吐出一串烟圈。
他居然抽烟?
而且看姿势算是个老烟枪了。
魏钦在后面站了片刻,走到他身边坐下。
宋绪元没有理会,衣袖滑下半截,右手手腕处猩红的细痕在烟雾间若隐若现。
还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喂喂喂你!”魏钦被这道疤勾住了全部思绪,下意识拽过他的手。
瞬间,手掌侧面像是被千万细针扎了一般疼,灼热蔓延开来。
“咝…”魏钦疼得收手,对方手里的烟都快灭了。
“你干什么?”宋绪元一脸震惊,又把烟头在地上捻了捻。
魏钦揉着被烫红的皮肉,眼神胡乱瞟着,不知如何接话。
他母亲就是抑郁症患者。他深知这道疤意味着什么——它的主人曾经厌倦过,疲惫过。
或许现在还是。
宋绪元很快就意识到他的目的,拉下衣袖,把袖口扣紧。
“烫到了?”他绕开那个敏感的话题。
刚开口,嘴里还呼出股刺鼻的烟草味。
魏钦心虚地点头。
宋绪元不再多言,抓过他的手翻转了下,拧开一瓶矿泉水直接倒了上去。
然而没用,不一会儿虎口处就鼓起了一个大水泡。
“摄制组没空带你去医院。”宋绪元心烦地啧了声,招呼道,“小马,把药箱拿来。”
语毕,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又从药箱里翻出了一根针,把它的前端在火上烤了阵。魏钦还没来得及反应,水泡已经被挑破了。
“啊啊啊!”他后知后觉地喊了声。
宋绪元嫌弃地皱眉,给他消毒涂药,用纱布松松地缠了圈。
“以后别见了火盆还往里跳。”处理好伤口,他又嫌弃地批评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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