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紧他的手，越过家门口的小土坡，前面毗邻的村这几年新翻修过，有一处十分适合饭后消食的地方。莫问从没来过这边，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们这的村子和我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我嘲笑他：“是不是都以为和电视上放的那样，破破烂烂，连水泥地也没有？”
莫问很不好意思，怕我敏感，急忙解释：“我没有看不起农村的意思。”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知道。你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政策好，搁我小时候那会儿，和你想象中的也差不多。”
这条路一边是居民宅，一边是田野，只有转角处设了一盏路灯，光线暗得很。莫问抓着我的手，脚步雀跃，比白天的时候看上去自在多了。
再往前走，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响动。我俩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讶。我琢磨了一会儿，明白过来。
一年里每逢元宵、鬼节等特殊日子，村里会专门请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算是为数不多的老少通吃的娱乐。爱听戏的老人早早吃过饭就候在场下，夏天摇一把蒲扇，眯着眼听完一整场戏，晃回家里正好睡一觉。小孩则是冲着戏台外眼花缭乱的小吃摊而来，棉花糖，冰淇淋，肉丸汤，油炸串串，应有尽有。手里抓一把大人给的钱，从头吃到尾，带着圆滚滚的胃方能心满意足地溜回家。
前边是村里新划的一片区，一幢幢洋房沐浴在灯火之中，隐隐能听见唱戏声了。
莫问挣了几下，默默离我远了几步。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来，十指相扣，不准他跑。
莫问露出哀求的神情：“陆洋别这样，会碰到认识你的人。”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扬起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莫问的手指动了动，发现实在脱不开，轻声说：“因为是你，我才怕啊。”
他站在靠近田野的那一侧，夜色从后方弥漫过来，笼着他半个身影，我却像是逐光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凑过去，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放声大笑。
我和他说着悄悄话：“你再一本正经说些情话，我不介意做些更过分的。”
莫问被那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吓到了，果然闭紧嘴巴，老老实实地任由我牵着。
“看过戏吗？”已经能看见广场正中的戏台了，身边时不时跑过几个小孩子，手里举着比脸还大一圈的棉花糖，叫着，笑着，闹着。
莫问手心出了点儿汗，我看他红扑扑的脸颊，大约不是怕的，是兴奋的缘故。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不住语气里的激动：“没看过这样的。”
我拉着他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一路上也没松开手。
莫问似乎也忘了这码事，全身心都放在戏台上。我们到的时候戏早已开唱，底下乌泱泱坐满了人，外围还站了一圈，连周围的回廊里也或坐或站，挤满了人。莫问不到一米八的个子，站在外面费劲儿地踮脚看最前面，着急了就摇着我的手：“演的什么呀？”
我往台上一瞧，可巧了，今晚演的沉香救母。我从小到大，唯一看过的一场完整的戏。
“啊！我也看过。”莫问喜滋滋地弯着嘴角，“小时候外公外婆爱看。”
我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那是十一岁的时候，下午和我妈大吵一架，连晚饭也没吃就摔门而出，出门才发现无处可去，只好去庙里听了一场戏，直到散场后被揪着耳朵拎回去。那时候也没这么现代的戏台，只有山后那座不大不小的老庙，平时上香，逢节唱戏，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外面这些流动摊点。
“你笑什么？”莫问歪着脑袋。
“没什么，想到我妈了。”
“哦……哦哦。”莫问一脸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有点不太适应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论她，只好装作认真看戏的样子。
听了一会儿，不大有意思，我转头问：“不听了吧？”
这才发现莫问的目光早就移开了，正直勾勾盯着不远处做糖人的摊子。
我失笑：“你怎么和小孩似的？”
莫问红了耳朵，争辩道：“我就看看。”
“那走了？”我带着他往反方向走。
“诶，诶，再看看吧。”莫问抬着眼皮看我，睫毛又黑又密，颤颤的。
我吸了口气，拿手蒙住他的眼睛：“看糖人就看糖人，别这么看我。”
他浓密的睫毛轻轻扇过我的掌心，我听见他轻快的笑声，像是捡到松果的小松鼠。我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样，拉着他大步往做糖人的老头那边走。
“看看就得了，你不能吃。”我嘱咐了一句。
莫问点头如捣蒜，真就认认真真看起来。老爷爷大概还没被这么看过，挺害臊的，“小伙子怎么看得这么出神，要来一根吗？”
莫问看着旁边的转盘，上面简陋地画着十二生肖，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我，鼓足勇气问：“老爷爷，您能给我画一只豹子吗？”
老头和我都愣住了。
我先回过神来，拦住莫问：“瞎闹什么呢，人家只画生肖，别给人家添麻烦。”
莫问眼巴巴地看着，过了一会儿灰头土脑地耷下脑袋。
“哎！咱俩合眼缘，我今天就给你画一个。”老人一拍大腿，爽朗说道。
“不麻烦了。”我盯着莫问，“你又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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