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5
莫问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和家里闹不愉快，他现在应该在异国的校园里和朝气蓬勃的学生一起谈论天文地理、经史哲学，而不是蜗居在连出租车司机都不屑一顾的破房子里，起早贪黑地赶公交，去做一份平庸的工作。他可能会因为不干净的食物犯胃病，可能得在蛮不讲理的上司面前忍气吞声，必须丢掉以往的骄傲才能继续生存。而这一切，根本没有必要。
“回去吧。你不是很早就拿到offer了吗？”我把他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白净的脸，那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固执。
“我不要。”莫问抿着唇，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我皱着眉：“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你看看这地方，你怎么受得了？”
莫问撇开我的手，环视了一圈，避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说道：“你不要小看我，我没有那么差劲。忍受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然后他指向地上的人，“他，我也可以自己解决。”
我冷笑两声，毫不掩饰对莫问的天真和不自量力的讽刺，“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证明毫无意义的东西。”
莫问沉默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介于受伤和难以置信之间的一种情绪，我冷眼旁观，看不透里面的含义。
他说：“你竟然会说这种话。”
我自觉那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忠告，没什么不对。
“难道你就没有过不顾一切也要争取某样东西的时候吗？”他轻声问道。
我的表情凝固了。
无数根手指头在指指点点，仿佛要戳破窗户，戳上我的脊梁，那些目光，好奇的，不解的，看热闹的，责备的，窃窃私语声像海浪一般，一层又一层涌上来，没过我的头顶。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猛然一声怒喝，宛若惊雷炸响，“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辈子都不用回来了！”
我一下子醒了。
耳边只有透过窗户缝钻进来的风声，眼前是莫问平静的面孔。我当然有过，只不过收场相当难看。因此我不愿意看到莫问也变成那样，但我同样也明白，他不会听的，就像我当初那样固执。
列车呼啸而过，只有失去一切之后，他才会幡然醒悟。
“你走吧。”莫问收敛了所有情绪，“我不想和你吵架，那才是最无聊的事情。”
我妥协了，走过去开始收拾他放在床上的仅有的几件衣服。
“你干什么啊，我说了我不要回家。”他又有点生气了，伸手过来要打掉我手里的衣服。
我一把抓住他，谈不上哄，但尽量缓和了语气：“你不回你家，但必须回我家，这里不能住了。”
莫问呆住了，半晌犹疑“啊”了一下。
我的心情不太好，懒得和他多说，把他的东西一股脑塞进那个黑色的双肩包，甩到肩上。
莫问不确信地蹭过来，挡住了我：“回你家吗？”
我凶他：“不愿意？”
莫问摇头：“可是你不是要赶我走？”
他可怜兮兮地垂着眼角，我到嘴边的重话像个泡泡，噗的破了，没耐心地掐了一把他的脸：“以后少和张程混。”
莫问被捏疼了，捂着脸颊：“啊？”
“我不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懂了吗？”我没有直白地道歉，莫问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就愿意，我又为什么要赶走他，底下汹涌的感情和心思是我现在不能也不想戳破的东西。只好四两拨千斤地带过，维持着脆弱的表象。
莫问大概想起来那两张传单，脸腾一下红了。我和他靠得太近，他受不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欲盖弥彰地嘀咕着：“好热啊。”
他抬眼，一对眼珠湿漉漉的，“我们快出去吧。”
我好笑地看着他同手同脚出门，还差点被门口的男人绊了一跤，他缓过神来，茫然开口：“他……他怎么办啊？”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我抱着手臂看他，故意反问。
莫问的脸红得可以滴血，咬着指关节想了一会儿，弯下腰准备把那人搬到床上。他先是探了一下对方的呼吸，我虽然下手没轻重，但也不至于徒手把人打死了，但看到他松了口气的样子还是嘴痒：“这会儿才想起来，尸体都凉了。”
被打趣得多了，莫问恼人地瞪了我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羞意。脸上的热度已经褪去，只留两只通红的耳朵尖儿。
我心里一动，似乎嗅到了清甜的桂花香。
眼看莫问就要碰到对方，我一步迈上前隔开了他的手，拖死猪似的把男人丢到床上，嫌弃地在床单上抹了两把。
“走吧。”
我打开门，凉爽的江风迎面而来，身上的汗顿时激起一股凉意，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月亮躲到了云层后面，四通八达的巷子里间或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路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莫问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没灯的地方他看不太清路，就偷偷拽着我的后衣摆。我装作不知道，也没提开手电筒的事。
到有灯的地方，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踩我的影子，我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俩的影子。一长一短，覆盖在一起，我的罩住了他的。
他很开心，一开心就像个孩子一样，懵懵懂懂不知事，只有纯粹的快乐。
“你踩我的影子会把我的运气都踩掉。”
莫问吓了一跳，立刻从原地跳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苦着脸：“那怎么办啊？不然你也踩我的吧。”
他走到我前面，让我站在了他的影子上，我只要抬脚，就能肆意践踏。他是真的很后悔，脸皱成包子，比自己打了人还要愧疚。
“骗你的，笨死了。”我经过他，拍了一下他的头。
“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无聊啊？”莫问在身后小声喊，看我走远了，又小跑着跟上。
我余光中注意到他再没踩过我的影子，三步两步跳过来，站在我右手边，侧过头微微笑着：“虽然你以前也很好，但现在无聊的你更好了。”
我哂笑，不知该说什么。
“包重吗？”
“不重。”
“真的不重吗？你还打了架，肯定很累，还是我自己背吧。”
“……”
“在江边的时候，你怎么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
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我想让他闭嘴却又说不出口，我这人真的有点无聊了。
“你明天真的带我去剪头发吗？”莫问音量忽然变小，他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张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长长了，好丑。”
“不丑。带你去。”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快速补上一句：“再说一句，不去了。”
莫问闭上嘴巴，一路都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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