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缨出门的时候，再往后看了一眼，床幔高处落下，那人还坐着，只隐隐约约透出个人影来。
她关上门的时候，寒风带灭了近门的蜡烛。
好兆头。
“他有为难你吗？”周温安走上前来，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唇怎么破了。”这次没等沈长缨自己掏帕子，他先擦了血珠。
“冷，冻成这样的。”她有些避着他的目光，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
永福宫大殿是最为暖和的地方，哪里称得上冷？
“他为难你了。”周温安静静地说，“还是说，你跟他扯到了沈家的事？”
瞒也瞒不过的，她索性说了部分谈话内容给他，真话里搀着假话，才显得真切。
她说，她问过皇帝，沈正当年是误判，是冤枉了沈正，而沈家的大火则是手下人干的，这么多年都郁结于心，今日才说出来。
沈长缨不想把老皇帝那些自私想法都告诉周温安，也无比庆幸周温安没能成老皇帝的样子。
“到时候，我们彻查当年的事吧，还沈家一个公道。”太子势力还盘互交错，得先解决才能处理沈家的事。
“嗯。”她点点头，把杂乱心绪收了收。
天还未亮，但宫内都亮起了火，一夜过去，风向彻底扭转。
太子谋逆，依律当斩首，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七日之后。
在这七日之内，朝中人心惶惶。皇帝没能按原来的计划宣读新诏，而是继续躺在永福宫休息。
他已经没法上朝了，也没法跟着那群道士去炼丹，东西都咽不下了。濒死之人，往往能预知死期。原先盼的长生不老已经成了空想，他花了不少力气，将那群道士赶了出去，永福宫内也只留了几个太监宫女。
至于后宫那些女人，也被拦在了永福宫外。
沈长缨那番话还是有作用的，这些天总是不自觉绕在他的脑海里，告诉他，你是一个于世无成的人。
但也只是短暂的萦绕而已。
他还陷在自以为的情深与自得中，那是自小便扎根在心中的情绪，这些年来，早已成林。
他自觉他爱先皇后，爱周温安，也爱大昌子民。他为先皇后准备了最为丰厚的葬礼，等他百年后，两人还会合葬于皇陵。他自认为对周温安还不错，从小以帝王要求管束他，这些年来也一直在磨砺他。对于大昌子民，他尽过皇帝职责，也曾与百姓同心，只是到了暮年失了本分。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
太子行刑那日，天格外晴，捎带着前几日下的雪都融了不少。
说是当斩首，但皇家还要保留最后的体面，周德旭没绕京城走一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斩首，而是在牢中服了毒酒。
用的是这些天沈长缨调出来的新毒，能让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命，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沈长缨与周温安没亲自去天牢，守在了永福宫外，这些日子每日都要守在外面，不能进也不能走，就这样生生地熬着。
谁也不知道老皇帝究竟什么时候走。
午时三刻，正是行刑的好时节。皇帝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把周温安叫了去。沈长缨在外面和众大臣一同跪着，嫔妃跪的地方有些远，但她还能瞧得清楚。
那些女人有的抹着眼泪，有的脸上只剩下了淡然，只留宁贵妃一个人的脸是愤怒而恐惧的。
有趣。后宫佳丽三千，付了真心的又有多少？未留子嗣的女人怕陪葬，留了子嗣的也担心自己以后日子不好过。
料想着时间，周德旭此刻已喝下了毒酒，她的身子变得轻快了许多，觉得这时候的日光也没那么刺眼了。
永福宫殿门开启，老太监用着悲伤的声音喊了声，宣告皇帝驾崩，再宣了遗诏。
老皇帝临死也作了回英明决定，周温安立为新帝，后宫嫔妃也不必陪葬，该遣散的遣散，该守陵的守陵。
遗诏宣读后，沈长缨只瞧见妃子那边舒了气，都开始啼哭，大臣这边没多大的松劲，但也不少人抹着泪叹气。
众人叩首，丧钟长鸣，钟声一声声荡了出去，传遍了京都每个角落。
人群遣散的时候，沈长缨没能见到周温安，回了璟王府后躺了一日，也未曾见到他。大概是忙着殡葬之事，脱不开身。
停了一日的雪又重新飘了起来，比先前还要下的猛，沈长缨日日待在璟王府内，先前忙得停不下脚，现在突然闲下来，倒叫人不适应了。
“姑娘已经呆了许久了。”灵铃在一旁小声说道，把愣了神的她又拽了回来。
“出灵的日子还有多久？”她手撑着头，瞧着窗外。天已经暗下去了，连落下来的雪都看得不太清。
“就在明日了。”
厅门突然被打开，小厅内进来一个人，带了了一小阵的风雪。
“七殿下。”沈长缨有些吃惊，反应比灵铃还慢了半拍，那小姑娘早在周温安推门的时候就退了下去。
周温安前进几步，将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冷热交加。小厅内火烧的旺，她没穿多少，现在身子还是热的，而周温安从冰天雪地里走回来，连大氅都没来得及脱下，乍一抱是冰的。
“殿下原先还笑我手冰，瞧瞧，你冷成了什么样子。”她没过问那些殡葬琐事，只挑了最好开口的方式跟他说话。“再不松手我就要被冻住了。”
周温安慢慢松开手，沈长缨才有机会解开大氅，帮他擦一擦脸。他唇边冒起刺刺的胡渣，人都消瘦了一圈。她擦去他鬓边雪融后留下的水珠，“殿下这个样子，长缨还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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