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地区的五月，天气怏怏，春寒还未完全结束，暑热更不能觅得踪迹。遥远而至的风推搡过寥落行人，穿越林立的墨色石碑，在松林间簌簌浓烈。
这是颜君停前来扫墓的第九个年头。
今天他难得睡到自然醒，起床后，送儿子去学校的妻正好回来，颜君停洗漱后就在桌上简单喝了几口刚热好的粥，看见手机上H市的天气预报，大风。
在玄关穿鞋时，妻子将整理好的公文包递给他，“晚上几点回来呢？”
“不确定。”颜君停接过，“最迟十点。”
“好。”她点头时，颜君停能看见对方雪白后颈上的一点痣。妻子纤白柔弱，性格也相当乖顺，自从结婚后便一直是位挑不出错处的家庭主妇，每当颜君停回家后看见整洁的房屋、温热的饭菜和放满热水的浴缸，都觉得自己当初的确是在相亲对象中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路上小心。”她抬头，有些踌躇地踮起脚尖。
颜君停忍受贴在脸颊上的湿热，却在那片温度靠近嘴唇时不着痕迹地躲开，“恩。辛苦你在家。”说完便推门离去。
驱车至H市需要四个小时，颜君停抵达学校附近时已是下午两点。他将车停在校门附近，在对面小吃街的第二排找到那家偏僻的地锅鸡。店面依旧窄小，只是此时已过饭点，因此颜君停也能独占整张四人桌，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喝完一玻璃瓶可乐。
这家店给的鸡肉份量十足，一圈锅贴劲道焦脆，当时小份只要十二，现在涨了一倍多，但不到三十元的价格对附近的大学生来说依旧是物美价廉的佳选。他当年也常来这，与何慕一起，最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一人一盆，但看见对方汤汁扫净而自己总有剩余，后来两人就合点中份，何慕看他不吃了才会将余下的清空。
想到这里，颜君停扬了下嘴角，他还能记得何慕用筷子时细嫩的手腕，和那凸起的、洁白圆润的骨节。
他原是不吃这类路边摊的，和他原本看何慕不顺眼一样。
作为学校在本省录取的最高分，何慕在开学时代表新生发言。而作为从省中下凡的高考失败者，颜君停摆着脸，在体育馆的观众席冷眼旁观。
不巧的是，他们同班，并且宿舍对门；更不巧的是，他们都喜欢打篮球，且都打得很好；最最最不巧的是，何慕那么甜。
于是，‘穷不拉几一脸寒酸真不想见他’变成了‘光着身子到梦里找老子？呸！’；
于是，‘这小子天天笑来笑去假不假’变成了‘卧槽他的小虎牙怎么这么可爱’；
于是，‘虚头巴脑谦让个屁呀看老子不在学年结束吊打你’变成了‘既然让老子成了万年老二那老子总有一天要用老二戳你屁股。’
之类的。
可他那些暴躁的腹诽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总会灰飞烟灭，变成疯狂漫溢的钦慕与怜惜。
何慕总是很困，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他不去打水，不去卫生间，总是趴在座位上小睡，颜君停知道他打两份工，因此没有训练的早上，去上课时总会帮他留一个座位，让何慕可以踩点到达，不用为好位置早起。
有时对方困急了，连上课铃都听不见，这时颜君停就会戳戳他的脸，如果还没有反应，他会心满意足地将手伸进何慕的衣服，在腰上狠捏。
软，腻，细粉一样的触感。
有时何慕会低低地叫出声，眉头皱着。颜君停心里一直惦记，之后去何慕宿舍叫他起床训练时如法炮制，还拿手机录了下来。
颜君停总是忍不住想，【……】。
“不要这样。”何慕拒绝时也像撒娇，所以颜君停从来不听，直到有次在公共澡堂看见对方右腰上的淤青才惊道，“我弄的？”
声音很大，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视线。
“我本来就容易出青，其实没事。”何慕解释道，“但以后别掐了吧，印子会留好几天。”
颜君停觉得这样挺好，看起来色色的，他转过身，将水温调低，“哦。”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愿意和他多说话的人，除了篮球队里的同伴，也就只有好脾气的何慕了。
他高中时早拿了理想院校的加分，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结果，最后考试的结果却让他只能蜗居在这所先前看不上眼的普通211。其实家里人有说让他出国或是走内定名额，但颜君停拉不下脸，关系门路统统不要，带着张趾高气扬的欠揍脸就来了U大。
一会嫌住宿条件还没高中好，一会嫌没有独立卫浴甚至连澡堂没有隔间，班级聚餐时嫌餐厅垃圾，课堂讨论时对幼稚的观点嗤之以鼻，高考失常的话头提了又提，脸上满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这群小**。”
后来被集体无视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有何慕这个小**宝贝还会凑上来问他的想法，征求他的意见，在班级评比时给他拉票，说“其实颜君停同学非常乐于助人，每次去问他题目的时候他都会把题目讲到透彻为止，而且之前团日活动的展板也是颜君停设计的，大家不都觉得很好看嘛，还有班徽班旗的设计，这些都是颜君停私下花费很多精力时间做的成果，虽然他平时不说，但我觉得还是要让大家知道。”
屁咧，要你说，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堵上你的嘴哦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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