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万座箫歌醉后醒, 绕池罗幔翠烟生。
云藏宫殿九重碧, 日照乾坤五色明。
波面书桥天上落, 岸边游客鉴中行。
驾来将幸龙舟宴, 花外风传万岁声。
虽然已经不是玩赏最好的季节, 但金明池的秋意也别有一番玩味。向窗外望去，池水粼粼, 远山浩茫，秋叶翩然。身着彩衣的侍仆宫女或列行于楼阁中, 或行舟于池上，相映益彩，露花倒影，烟芜蘸碧, 意出尘寰。
在雁鸿桥对面的琼林苑中，五品及以下官员依位坐开, 距离太远看不清神色，不过想必也是喜气洋洋, 浑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
而越过桥的这一边，位于池正中心位置，五殿相连的宝津楼却正是朝廷的重中之重, 四品以上文武朝官亦依级就座, 圣上位于居中龙座之上，同往常一样, 左手侧坐着六王爷、八王爷等皇亲, 右手侧坐着王丞相、庞太师等重臣。而舒广义仅位列四品, 便坐于东侧二殿——但所谓的五殿不过是通穿五间，殿内有数根朱漆立柱支撑，故而他也能将中间的情形尽收眼底。
殿前美人歌舞，水袖翩跹，恍如仙境，但年轻的帝王面上虽带着该有的微笑，心思却显然并不在这上面——本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却不想重压之下一面轰然坍塌，势单力薄的一方不得不直面六王爷……
舒广义佯作举杯，细长的双眼却从酒杯上看着所要关注的几人——但若非形成这样的局面，让赵焕和朝廷彻底决裂，则朝廷始终不得不为王爷撑腰，对他们来说，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向窗外望去，隐隐约约还能见到一星半点蓝白相间的兵服。相随护卫圣上的为原本就守于京城的龙骑军，共有六千余人，十三指挥，如今约有半数人马巡守于金明池外，另外半数则和指挥由三衙统领布于琼林苑和宝津楼四周——虽然兵符由枢密使颁下，经由新任承首，调令发兵，但他身为副承旨，自然也知道一些——而那个新任的承首……
他漫不经心地瞟过几席之隔的侧前方。那是个面色阴沉、之前不知就任何处的陌生人，由六王爷在短短几天内便一手提拔上来，四面的同僚殷勤敬酒，他也视若无睹一般。看来，自赵瑞死后，王爷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已经滑向了最低，不过只要他还能调动些许人马，也许一切都还好。
但如今能随他进来的枢密院常驻兵士却不过四百余人，而三衙的人马却四周环绕，光是看对面琼林苑所能看到的人数，他便能估计到宝津楼边现在的情况了——在金明池内若是有将近四千人——那么便是以一敌十……
那边琴声顿了顿，鼓声渐响，随着那一队鼓手施展浑身解数，将鼓点敲得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将一根看不见的弦越拉越紧，鼓声中隐约飘缈着若有似无的歌声：“花罗封蛱蝶，瑞锦送麒麟……”
那歌声若隐若现，似渐渐埋在了鼓声之中，忽然鼓声猛地一停，众人这才听清那声音居然仿佛高入了云霄里，而且似乎还在渐高渐飘，慢慢地飘入了云层上面，让人伸着脖子也在看不见，这才回过神来，发觉一曲已毕，所有的伶人皆俯首在地，跪谢圣恩。
“好，”仁宗心不在焉地微笑点头，挥手道：“都退下去吧。”
“等一下……”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停住了众伶的脚步，仁宗不由心里滞了一下，却仍问道：“六皇叔可是又要嘉赏于他们？”
若是演的得心，自然会有赏赐，但皇上不赏，臣下却赏的事情，满朝上下也只有六王爷一个人敢这么做了，虽朝中有些许微言，却无可奈何，而仁宗便也暂不作计较。听仁宗这么说道，伶人们早喜形于色，纷纷跪倒，但一个头还没有叩下去，却听赵焕冷冷一笑：“嘉赏？”
虽然早已见到有人暗示一切就绪，但这熟悉的轻歌曼舞却让他如坠梦境，不愿醒来。他的声音沉重低哑，虽然只吐出两个字，却似在这空阔的殿内游弋来回，听在人心里凉凉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将刚刚那句歌念了几遍：“瑞锦送麒麟……瑞锦送麒麟……”仅仅五个字，已经足够令他悲令他恨。
“来人，把他们都拖出去！”他斩钉截铁的话令所有人都是一愣，但殿外却立刻应声奔进数十禁军，不顾伶人们震惊后的哭喊便要将人拖出去。
“住手！”仁宗胸中一怒，腾地起身大喝一声。果然，果然是宴无好宴，早在小顺王爷死后，这个六皇叔病愈重新上朝向他提起秋宴一事起，他便心中隐隐有所察觉，但如此大事，他怎能推托。而方才他留心打量中，又觉这位六皇叔仿佛行尸走肉，被掏空了魂一般，正稍稍心安，不料他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六皇叔，你这是做什么？”
“瑞锦送麒麟……”赵焕念一句，忽又长笑了一声：“杀吧！”
不待有人反应过来，殿中已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无头的尸体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被拖了出去。
“六皇叔！”“六皇兄！”“六王爷！”一个“杀”字撼动了所有人，连东西二殿两侧较远的人也都站了起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舒广义手中则紧紧捏着佩剑，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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