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屋顶上层层的瓦砾被掀开了一个大洞, 一只大眼睛凑在上面, 滴溜溜地上下左右看了好几圈, 确定屋里面没有人后正要闪开时, 却忽然又看到床边挂着的大红官服, 那只眼睛使劲眨巴了几下，有点怨念, 过了半晌才又把瓦片盖上。
“那四个白痴都在干吗？我这么大个活人跑进来都不知道，等哪天真的进来个大恶人, 展大哥不在的话，看他们上哪儿哭爹喊娘去。”青竹盘膝坐在屋顶上，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但那件被自己划破一半的衣服总好像幽灵一样在眼前飘来飘去。本来只是不放心开封府内的安全回来看一眼, 但思来想去半天，青竹还是“啧”了一声, 用两脚夹住屋檐下横梁，一个倒挂金钩翻身下去, 轻轻推开了窗户……
头顶上树巅碎叠的叶群反曜着日头的辉芒，细细点点晃着膝头上的那身红衣。青竹找了个自以为妥当的地方坐下，一手拿针, 一手拿线, 冥思苦想挠头不已。以前路过江浙一带时，他也曾亲眼见过绣师们飞针走线, 一双妙手巧夺天工。可现在轮到自己了, 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原以为照葫芦画瓢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手忙脚乱鼓捣了半天，别说一件好好的衣服被缝得抽成一团，那长长的双股线差点把青竹自己捆成个粽子。
“切！”青竹挣断缠在手上的几股线，抓起已经变成一团不明物体的衣服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还不待这一口气叹完，他忽然全身一紧，瞬间半侧过身子转向来人，右手已闪电般抚在腰间——在那里，没有护手的素尺剑如一条危险的蟒蛇般潜伏在青黑色的腰带中，只需他稍注内力轻翻手腕，素尺剑裂布而出，几步开外的那人便会血溅三尺。
“青……”那原本水盼兰情般的女子刚提着小蓝转过拐角，便看到那有些熟悉的青影冷冷地面向自己，但她刚刚叫出一个字，便觉得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压抑得令她难以呼吸。
一根弦仿佛在两人中间越拉越紧，紧得好像只需要再落下一粒尘埃就能压断一般。但转眼间那青衫少年眼神又一垂，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讪讪地背转身去。那张紧的弦颓然垂地，仿佛变成阳光下被暴晒的蚯蚓一样，匆匆钻入地下不见了——四处仍是阳光明媚，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一般。
一下子失了力道，楚千筝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回廊的侧壁上，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她虽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但也屡历险境，方才那冰冷的感觉早已如刀刻般铭记在心，那是杀气——这少年方才想要杀了她！
可是这几日来，反常的人却并不仅仅是这个当日曾从杖刑之下救她出来的少年——她本就比常人心思细腻，又怎能不察觉异常——自那日升堂之后，府中人数骤减，竟同义父丧事之后楚家的情形一般无二。府中留下的人中，四大校尉看她的眼光或多或少都有些怪异，而这少年方才竟然想要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这些话却不知该向谁问去。楚千筝神色黯然，待呼吸平稳后，便沿回廊缓缓离去。她屡遇巨变，此刻想起难免心思恍惚，竟然没听到青竹叫她的第一声，直到青竹第二次喝了一声“站住”，她才如梦初醒，忙柔声问道：“什么？”
“你大哥楚千声是枢密院的副承旨，是吗？” 青竹幽幽问道。
楚千筝有些吃惊——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更不要提与展昭关系密切的他了，可是青竹此刻问来，仿佛话中有话。犹豫了一下，她才回答：“是。”
青竹冷笑道：“我当楚长治是个清正的好官，没想到竟然也假公济私，自己的儿子武功差劲又没上过战场，居然就能混个副承旨。”
“谁说大哥没上过战场，”仿佛忘记了青竹方才刺骨的杀气，楚千筝怒道：“大哥他未满弱冠之时就曾随军征战真定府、河间府，还曾经和杨家将军一同将犯边辽军赶回云内州。圣上才因大哥立功无数，封为副承旨。你不知原委，只会享受太平天下，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出言无状！”
楚千筝对自己之事也只不过常常暗自伤神，但对于楚家之事，却容不得旁人乱评半分，此刻一气责备出口，胸中仍是忿忿不平，也不再走开。
青竹仍然背对着她静静坐着，不气不恼地听她说完，嘴边却有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也是刚刚看到楚千筝才想起来的，如果楚千声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卓于战功，也许这个人便是可解北方苑之困的关键所在。
“我向你道歉。” 青竹爽快地致歉。既然有展大哥阻拦在前，眼下北方苑的问题也有了眉目，他也没有必要与楚千筝为难。
“你……”楚千筝本已做好和他争执到底的准备，却忽然没了对手，不由惊诧莫名，可看青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戏耍，更觉这少年古怪异常。而眼下的情况，反倒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青竹……”
“别作声，岁月楼上有人在唱歌呢。” 青竹忽然对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距离这后院不远的地方有个二层的茶楼，不时会有过往的艺人在那里卖唱，风向正好的话恰好能让他听个清楚，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发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写词谱曲的，他只觉那九折百曲的调子恰好地拿捏在柔软处，让人或喜或悲，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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