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盛夏的空气, 到了深夜反倒凉了起来。但开封府中却四处弥漫着另一种冷, 一种清静的冷——也许冷清的不只是气氛, 还有人的心。
四名校尉静静地守在书房前, 偏斜的月影透过茂密的梧桐叶子斑驳地落在几个人身上,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有人说一句话。
昨日若不是公孙先生相拦, 在展大人佩剑脱手之时，他们便几乎已经要冲了过去。而后虽听不清二人说了些什么, 却只是见青竹欲言无语如受煎熬，最终转身随着一道白影飞过围墙而去。而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则久久望着远处交错的双剑，一身疲倦。
“展大人。”听到赵虎忽然叫了一声，几人才看到两个时辰前刚刚离去的人又沿着回廊转了回来。
“展大人, 你的伤势……”王朝瞥见展昭左手持剑，而右手虽然低低垂下, 却仍能见到白色的纱布裹得重重叠叠，不由脱口问道。
“不要紧, ”展昭将手微微向后背了一下，温声抚慰道：“伤口并不大。”
众人默然不语，心里却忿忿地将那个有名没姓的小子骂了个底朝天。
“展大人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这儿有我们兄弟就行了。”眼见气氛又沉闷起来, 张龙连忙大声道，却又急忙低了声——这一夜未眠的, 并不仅仅是书房外的他们。
其余三人也立即附和。自昨日入暮起, 展大人便合衣抱剑, 似已下定决心寸步不离守护大人，直到大人亲自苦劝多次，他才肯留下四校尉在书房前离去，但现在却又再次折返，身上仍然是那件墨蓝色长衫，显然一直都未曾休息。
“天也快亮了。”展昭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轮廓渐渐模糊的月影：“天亮之后，还要劳烦你们四人留驻府中保护大人，府外公事，展某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原本妥当的轮值安排被一场变故打乱。本来昨日展昭出巡，今日便可留在府中稍事休息，虽然府中也有诸多杂事，但终究是外出公干更为辛苦一些，两人更替的话便会方便许多，而如今……
“展大人，”忍耐半晌，马汉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小子不回来了吗？”
虽然知道早晚会有人有此一问，可展昭一时间却仍不知道怎样回答。
方才巡视府内，路过青竹房门口时，竟不由驻步。七年来，开封府始终是这样的沉默而温暖，直到那夜双目失明的自己重遇故人。而自己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温和地在回廊下看着一片吵吵闹闹呢？不知多少次，有贼人夜犯府衙，即使他没有出声招呼，那人也会在第一时间从这扇门后一跃翻出，与自己并肩而立——有时候甚至还只穿着中衣，直到贼人伏法，才会大惊小怪地吵吵嚷嚷地喊冷。
想起那一点孩子气，展昭的嘴角不由勾起一道弧线，但还不待他回答，张龙已经怒道：“他还敢回来？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再敢踏进开封府一步，我第一个用拳头招呼他！”
“其实他并没有错，”展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昨日那一句如同带着倒刺的话又一遍遍在胸中徘徊，刮擦着五脏六腑：“他身处的环境特殊，那只是他的生存之道而已。”
“他的生存之道？我就不信他能比展……”张龙怒道，但话没说完，就被王朝断了下来：“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顿了一顿，他才又补充道：“他这次连展大人送他的剑都没有带走。”
听他这么一提醒，几个人心里都有些凉凉的。平日里，青竹把这青阙剑看着精贵得很，要是有别人多摸了碰了，他就好像被捋了倒毛的刺猬一样扎手，可如今……
“吱——”正静默间，书房的门响了一声，几人忙闪开两边，纷纷恭敬道：“大人。”
一夜辛劳，这位老人黝黑的脸上也掩不住一脸疲惫。眼见几名得力属下神色微妙各异，不必细想也知道几人方才在谈论什么，但他却只是向四大校尉微笑着点点头：“公孙先生在书房后有些文卷正待整理，你四人暂且去帮他一帮吧。”
四人一愣，便立刻明白大人是有话要单独与展大人说，立刻抱拳应声：“是！”便旋身离开。
“大人。”展昭叫了一声，侧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自己追随了七年的这位老人——晨曦初现，天边的曙光镀在他的脸上，让那岁月碾过的纹络愈加清晰。
“开封府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包拯凭栏远眺，叹谓一声，才转头问道：“展护卫，手上的伤势如何？”
“有劳大人担忧，伤口不深，并不影响什么。大人……”
“展护卫，”包拯不待他说起下面的话题，已经微笑着拦了下来：“本府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担心，就算你不说，本府也知道那孩子并不是奸恶之徒——他骨子中倒与展护卫你颇为相似。”
迎着曙光，他眼中带着慈父般的笑意打量着眼前这丰神俊秀的年轻人：“七年前，你也正是十九岁，正当意气风发却随本府进入官场，想来也难为了你。那时候你虽然不似青竹这般顽劣，但年少任性，却倒也着实惹下不少的麻烦。”
听到大人提起以前的事情，展昭脸上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开封府公务繁忙，虽然两人相处日久，但能像这样悠然谈笑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听包拯这么一说，这普通早晨的时光却仿佛倒退回了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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