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通
学贯中西，汇参文理，熔铸古今
一
专家易得，通人难求。古人的一声叹息，却穿越时代，击中了今人的软肋。
民国教育最成功的地方之一在于早期一批通才横空出世，而后他们走上了讲坛，又熏染和塑造了一批批通才，形成了良性循环。这批早期通才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后来成为国学大师的赵元任和毛子水，前者号称“文艺复兴式的智者”，后者号称“百科全书式的学者”。
赵元任位列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以其语言学成就驰名中外，被傅斯年尊为“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之父”这样的尊号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必须开宗立派才行。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最初竟是位物理老师！
1910年，赵元任和胡适一起考取了清廷留美官费生，进康奈尔大学主修数学，同时辅修物理，1914年获得理学学士学位。期间，他创造了康奈尔大学历史上平均成绩的最高纪录，数学两个100分，一个99分，天文学100分，胡适佩服之至：“每与人评论留美人物，辄推常州赵君元任为第一。”或许是觉得理科少了点挑战性，随后赵元任跑到哈佛大学读起了哲学和音乐，1918年获得哲学博士。毕业后，赵元任马上被母校康奈尔大学抢去教物理，可见他的理科之佳。回国后，赵元任在清华一开始教的也是物理和数学，搞语言学只是玩票性质，没想到他骨骼清奇、天赋卓绝，“任何方言在一星期内，他都可以学到，并且能听、能说，而且说得很好”（胡适语），加上他自己也觉得搞语言比较好玩，就转行了。
季羡林说：“我个人认为，赵先生在从事科学研究方面，还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或者优势，是其他语言学家所难以望其项背的，这就是，他是研究数学和物理学出身，这对他以后转向语言学研究有极明显的有利条件。”这番话，可能外行人听起来有点玄乎，怎么语言学还和数学物理扯上关系了？
回答这个问题，不妨让专门修习过语言学的张中行现身说法。
张中行曾在北大选修了刘半农的“古声律学”，让他意外的是，刘半农上课第一句话就问大家的数学程度如何，声称学习声律学要涉及比较高深的数学。当听到大部分人数学水平都停留在中学的时候，刘半农皱起了眉头，“以后讲课，似乎在想尽量深入浅出，但我们仍然莫名其妙。比如有一个很怪的五位数，说是什么常数，讲声律常要用到，我们终于不知道是怎么求出来的。但也明白一件事，是对于声音的美恶和作用，其他讲文学批评的教授是只说如此如彼的当然，如五微韵使人感到惆怅之类；半农先生则是用科学数字，讲明某声音的性质的所以然。这是根本的解决，所以我们虽然听不懂，还是深为信服”。（《负暄琐话》）
刘半农原本只是清末一个中学毕业生，所受的都是一些“土特产”教育。后来他以中学生的学历执教北大，虽然课程反响很好，但北大一班洋海归对这个“土鳖”总是低看一眼。刘半农一怒之下，赌气决定出去弄一顶博士帽戴戴。一番留欧，刘半农还真的成了巴黎大学的语言学博士，归来后，和赵元任并肩为中国现代语言学的两大先驱。他们将科学的语言分析和实验方法与中国古老的训诂学相融合，开创了中国语言学的新时代。
巧妙的是，赵刘二人本身又是好友，且在音乐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你填词我作曲，许多传唱至今的经典乐曲便是两人默契合作的产物，好比《笑傲江湖》中曲洋与刘正风，琴箫合奏、天作之合。
同样的，国学大师毛子水的理科水准也是一点不“水”。
毛子水出身书香世家，幼承庭训，打下了坚实的国学根基，然而上北大本科却选了数学，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平时读古籍，对书中关于天文、历法、数学的东西不甚明了，难以深究。又感到西方科学发达，数学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研究古今学问，均须打好数学基础。也就是说，毛子水大费周章地花了四年读了个数学专业，竟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国学。
1920年毛子水北大毕业，留校教国文。两年后北大成立史地系，缺专业教师，想从本校师生中找人留学德国，此君又兴冲冲去应考。1923年，毛子水入柏林大学学习地理，主要精力却放在了数学上，不仅到柏大研究院研修数学、物理，而且闲钱都用在了购买代数、微积分的相关书籍上。怀特海的《数学导论》、罗素的《数学原理》等珍稀版本都成了他的囊中物，朝夕揣摩，他甚至亲自翻译了《几何原本》前九卷。同时，毛子水还屡次跑去听爱因斯坦演讲，据说世界上听得懂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人不多，此君居然颇有心得，能够和世界最前沿科学无缝衔接。
毛子水在德国待了六七年。回国后毛子水没有教地理，也没有教数学和国文，而是当上了北大的史学教授，后来干脆搞起了考据学。这一番折腾，让毛成了“我国国学家中的知科学最深者，科学家中的国学造诣最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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