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名丫鬟听到了响动，好奇地瞥了一眼，见月才人失心疯了一般倒伏在地上，浑身剧颤，更感晦气，扭头便要走，却听她几近哀求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告诉本宫！有没有人？”
丫鬟曾在她的身边伺候，也不知挨了她多少巴掌，吃了多少的苦，如今自然乐得雪上加霜，唇边衔着一抹得意的笑：“哎呀，才人久居宫内，还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呢！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往日疼惜娘娘的那个了，这些日子，新皇帝正忙着安抚前朝和天下，许是将娘娘忘了，可总会有想起的那一日来……”
月才人发出野兽般低低的呜咽，重复道：“谁、到底是谁？”
丫鬟又是一笑：“说起来，新皇帝也算是才人旧相识，才人可还记得夜瑶？有一段时日，才人可是和她亲密得很呢！”
听到这个名字，月才人狠绝地抬起脸来，一张素净的面孔因极度的仇恨扭曲得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干枯的几丝长发被冷汗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的一旁，宛如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复仇恶鬼。
“那个贱人……怎么了？”她恨声问道。
丫鬟掩着嘴，笑声真真如银铃一般，直激得人脑仁发疼：“新皇帝便是夜晖呀！”
说完，丫鬟得意地扬长而去，月才人惊恐而不甘地伏在地面上，半晌，忽然仰头发出一声幽怨的哀嚎，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紧锁的宫门，为那华丽孤清的皇宫之中，又添了一层这些深宫怨意的点缀。
是了，这便是她此生所有了。
机关算尽，自作聪明，最终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曾有过。
当初夜瑶的话在耳边响起，她说她连身为人母的觉悟都不曾有，她说潘家的所作所为终有一日会遭到惨烈的报应！
就连父亲，也在死前绝弃了她，将她视为潘家永生不可抹去的耻辱！
被太监摔在地上的玉佩是父亲生前整日佩在身上的，此刻却如垃圾一般被摔得四分五裂，月才人怔怔看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诡谲的笑来，抬手握住那残破的玉佩，有鲜红的血液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她枯瘦的手指，流淌而下。
几天后，当夜晖想起后宫中还有这为曾经同文曦处处为敌，令文曦深受重伤的潘家女儿，终于在同前朝重臣的尔虞我诈之中抽身而出，踏足这满地灰尘的深宫冷庭。
鹰叔自是猜得出他的去意，如今俯视天下众生，身份高贵，必要叫那曾经给过他痛苦的人偿还百倍，这何尝不是一种快意之举？
于是这一日，夜晖身穿明黄龙袍，承着片片阳光，踌躇满志地来到月才人的宫中。
早已不似当初的门庭若市，连看守在宫门前的丫鬟和太监都不知所踪。庭中四处散落着枯枝杂草，清风吹过，一阵已是腐朽到了极处的味道填满了口鼻。
夜晖几乎是下意识地掩住嘴巴，旁边随性的太监比猴子还精，立刻呵斥下去：“哪几个不长眼睛的……”
话没说完，夜晖便抬手示意不必张扬，叫几位随行伺候的留在外头，一个人朝着里面走去，完全不顾太监在后面不安道：“皇上，您可要小心着些……”
呵，皇上。
听到这样的称呼，夜晖并不觉得有分毫的喜悦。
他想要的，就连贵为皇上，也是无法得到的。
宫门微敞着，夜晖在门前望了望，只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却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极轻的、诡异的声音，像是女人的低喃，又像是谁在哼唱着什么不知名的曲子。
于是他略一用力，那门，便轻易的大敞了。
愈发令人作呕的腐气直冲而来，夜晖下意识地再次掩住口鼻，缓缓走进去，却只能看到一处又一处的黑暗，唯有角落里的榻子上，似乎坐着一个女人。
她早已瘦成了一把枯骨，有稀薄的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打在她的身上，能看见她大而无神的双眼，也不知到底在望着什么地方，从内袍中露出的手腕有青筋凸起，周遭的皮肤也已干涩得叫人不忍再看。
纵是对月才人满心厌恶的夜晖，也不由心生怀疑：这还是当初那丰盈娇美，一颦一笑中皆带着傲人之意的娘娘吗？
月才人似早已失了甚至，怀中抱着一只枕头，轻放在臂弯之中，温柔而细致地摇晃着，口中哼唱着走掉的曲子，还不时轻轻叮咛道：“儿子，母亲给你唱的曲儿，你觉得如何？”
这已然是完全癫疯了。
面对这样一个疯狂之人，夜晖除了感到畅快，竟也生出了一丝悲悯，或许这便是她最后应该有的下场，那些罪孽，终究是在她的身上偿还了。
这样想着，夜晖已是无心在这样的地方继续待下去，转身拂袖而去，也就是在那一瞬，明黄的色彩照亮了这宫中的黑暗，这样的色彩是同地上那了无生气的金砖全然不同的，这样的色彩是鲜活的、灵动的，高贵不可侵犯的……
仿佛一只饿了许久的豹子，月才人怔怔地盯着夜晖那明黄色的衣袖，忽然发出了一声似惊似喜的尖叫，将手中的枕头狠狠扔在了地上，猛地朝着夜晖扑了过去，虽是笑着，却与哭号无异：“皇上？皇上你终于来看月儿了！你晓不晓得月儿有多想你？还有、还有我们的儿子！”她抬手指着地上已然满是污渍的枕头，“还不快给你父皇请安？”
夜晖惊吓过后，抬腿将她一脚踢开：“疯妇！”
月才人像是不知疼痛似的，继续扑上去，死死抱着夜晖的脚踝，她期盼地仰起脸来，两行浑浊的泪水簌簌而落，浸润了她干裂的双唇：“皇上，你既然来了，就陪月儿说说话好吗？皇上……”
她的脸颊已然只瘦得剩下一张粗糙的面皮，却还是想要做出往日那般娇羞的神色，殊不知旁人看来到底是多么的恐怖。夜晖心神难安，用了不知多大的力气才将她再次踢开，快步走出了宫门，却听身后月才人的声音仍断断续续：“皇上！皇上你不能就这样丢下臣妾，这里好黑！这里好冷！皇上，你 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曾看看他？他还不会叫你父皇啊！”
夜晖面色阴沉地走出宫外，负手望着天空，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甚自在，月才人那双空洞而疯狂的眼，仍然带着对欲望、对权势满满的渴求，如同无底的深井一般，叫他不敢再想，不敢再望。
她这一生，便是真真正正没有爱过一个人吧？
旁边的小太监见他脸色不善，只得低眉顺眼地问道：“皇上，月才人已是如同疯妇，如今留在这宫中也无甚用处，要不要奴才……”
未等他说完，夜晖便挥了挥手，道：“给她个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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