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才人的死讯传到芊禧宫的那一刻，皇太婧贵妃正木雕一般跪在一尊佛像前，缭绕的香雾将她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孔掩在了后面，依稀仍能看出几分当年伺候在先帝身旁时的模样。
手中的蜜蜡佛珠已被她抚得光滑而温暖，她反反复复地念读者冗长的佛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定她一颗动荡不安的心脏。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她的贴身丫鬟雪儿端着一碗清茶，悄无声息地走近，在她身边轻声道：“太妃，您在这边已经跪了大半日了，若再不歇歇，身子会熬坏的。”
皇太婧贵妃动也不动，只有两片殷红的唇上下颤了颤，轻吐出一句话来：“新帝那边……可有消息了？”
雪儿的声音中带着忧愁，亦带着凄苦：“还未曾有消息，保不准……保不准是因为刚刚登基，前朝的事情多了些，空不出时候来瞧太妃，太妃莫要焦躁……”
皇太婧贵妃发出一声轻嗤，淡淡道：“哀家怎的会焦躁？这位新帝着实不简单，和哀家的过往说个几天几夜也是说不完的，当年跟在夜瑶后头一步不落的毛小子，如今也能登上皇帝的宝座了！”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人啊！都疯了不成？”
“太妃！”雪儿噗通一声跪在她的身旁，眼中已是泪水盈盈，“您整日这样是不成的！无论新帝和您的恩怨过往有多深，你终究是先帝最得宠的人，终究是太妃！他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皇太婧贵妃的眼皮一挑，眉眼中分明还透露出几分算计的模样：“他不成，他身边的人是成的，哀家在这宫中居了这样久的时候，也不知见过了多少次的花开花落，多少条人命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没了，雪儿，你瞧着吧！终有一日，那些稀奇古怪的死法便会落到哀家的身上，新帝身边的人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待哀家死后，他们便会随便找个暴毙的由头安在哀家的这里，多好啊！”她咯咯地笑了几声，说不尽的悲哀。
雪儿浑身止不住地抖着：“太妃，就没有什么旁的办法了么？”
皇太婧贵妃转着蜜蜡佛珠的手一僵，许是用力过大，那珠子啪的一声散落开来，滚落了满地，雪儿惊慌地想去将那些珠子拾起来，却在抬眼的一瞬，看清了这位历经无数血雨腥风都不曾惧怕、老谋深算的太妃眼中留下两行泪水，将面上的脂粉冲去了大半，露出了一道道岁月的细纹。
她跟在太妃的身边这样久，从未见过她落泪的模样，此刻一见，真如被天雷劈了脑门一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妃，您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伤心？如今哀家便也只剩下伤心了。”她任由泪水润湿了整张脸颊，眼珠却木然地盯着眼前的佛像，“哀家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指望，为了他，不知做了多少数不清的亏心事，可如今呢？他这不孝子又在何处？为了一个女人？呵！”
雪儿晓得她口中所指的女人便是那位原本在穆凌身边伺候的丫鬟柳卿佳，这位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将明文王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手中讨得了什么宝贝都眼巴巴地往她的身边塞，可如今……
那丫鬟因是伺候着穆凌，便在冬狩时一同去了环炎山的狩猎场，哪知穆凌发生了意外，途中遇到刺杀，跌落悬崖，这丫鬟也不知所踪，想来应该也是香消玉损了吧？而明文王，亦是因整日担忧她的下落，按捺不住，出宫四处寻找，如今更是没了消息。
雪儿虽也不晓得明文王到底去了何处，可自从新帝登基，明文王不见踪影，太妃的日子过得何等的凄苦，整日除了吃斋念佛，连一日三餐都用得极少。她一面拾着地上的珠子，一面尽力压着心中的不安，劝道：“太妃不是已经派了人出去寻了吗？或许王爷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了。”
这话说得实是没底，连皇太婧贵妃也不做回应，只一味地盯着那佛像，眼中的光彩一丝一毫地暗淡下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又过了几天，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只是在皇太婧贵妃看来都没什么两样，和她作伴的依旧只是那尊面容恬淡的佛像，却仍然无法安抚她日日沉下的心。
某天的早晨，雪儿泡好了皇太婧贵妃平日里喜爱的茶，又配好了点心，刚刚踏进了芊禧宫的宫门，两位太监脸上挂着寡淡的笑容，正对着皇太婧贵妃说些什么，那态度与神色，俨然是大不敬，雪儿一时气不过，将手中的东西放好，上前便高声斥责道：“哪来的奴才！竟敢对太妃这般！还不快些下去领罚？”
谁知那两位太监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她一眼，当她不存在似的，又转过身去对皇太婧贵妃道：“太妃，今儿个奴才给您带来的消息，您若能受得住便受着，受不住更是要受着，可莫要如刚刚那位姑娘一般，怪奴才失礼了。”
面对眼前这两位不知礼数的太监，皇太婧贵妃却只是波澜不惊地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一身暗红金丝从领口一直交缠到了袖口，绣得是暗红的月季，仿佛活生生地绽在她的身上一般，黄金镶着红宝石的护甲也轻轻叩在桌子上，颇有不怒自威之感：“哀家有什么受不住的？如今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都能到哀家的宫前撒泼，就算再从外头多跑来一只疯狗，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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