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冬来，除去平日里要去御花园打扫的下人们、再或途径御花园忙碌做事的太监们便无人到此处来闲逛了，莫说天气寒冷，没人愿意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对着终日没有什么变化的景色打发时间，更别说那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妃嫔们了，在她们看来，所谓的赏花赏雪还不如待在宫中绣点东西来得痛快。
得了柳卿佳的消息，在晴锦的陪同下一路走来了御花园，果真如卿佳所说，远远便望见已有些时日不见的皇太婧贵妃只带着稀稀疏疏的几位下人，在园子中一走一停，偶站在一棵树前也不知在望着什么，还回头同身边的丫鬟说说笑笑。
夜瑶打量着她，只见她一张凝脂白玉般的面孔上还是能瞧出几分岁月的痕迹来，倒是掩不住那原有的娇媚艳丽，面上只薄薄施了一层粉黛，衣着与发饰都不如其他妃嫔来得招摇，却更是叫人觉得她美得浑然天成，同凡俗之女全然不同。
晴锦低声道：“我们就这样走过去吗？”
夜瑶点头道：“是，若戏做得太多了便要惹她怀疑。”
晴锦了然，忙退到夜瑶身后，随着她的脚步朝着皇太婧贵妃的方向走了过去，没过多久，几人就已碰面，却是皇太婧贵妃率先开口，一双桃花眼向上挑了挑：“哦？这不是夜姑娘吗？”
夜瑶早已做好了准备，表情更是拿捏得到位，她先露出了些许错愕的神色，随后很快归于平静，一刻也不耽误的俯身请安，立刻听得她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姑娘可是刚从乾承殿出来？”
夜瑶含笑道：“正是，想着途径御花园从枝上采些雪来化水入药，不想竟在此遇见太妃了。”
皇太婧贵妃细细瞧着她，抬手挥了挥，遣了身后随行的几位丫鬟，慢悠悠地走到了夜瑶的身边，轻声道：“早些日子哀家的身子便有些不适了，找来太医瞧过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只待在宫中静养便可，却不想这一养竟养到了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挑着个日子出来走走，却不想能碰到姑娘。”说着，细细叹了口气，似在惋惜一般，“记得姑娘初入宫的时候，哀家还去姑娘的园中说过话。”
夜瑶也道：“太妃给民女带来的那些糕点实在美味，可叫民女好生惦念。”
皇太婧贵妃笑睨她一眼，嗔道：“同哀家还客气个什么？你若喜欢，哀家随时叫人做好了送到你那里去。”
夜瑶笑着应下了，又道：“不知太妃身子是哪处不适？可否需要民女瞧瞧？”
她甚是欣慰地道：“你有这份心便是够了，并未什么大病，左不过是平日饮食上需注意些，莫要着了凉，晟儿还曾嘱咐过哀家，若得了空便叫哀家多去你那处走走，听听的建议也是好的。”
她言语中忽然提到了明文王穆晟，夜瑶心中虽有些戒备，面上却仍淡然地道：“王爷说得是。”
皇太婧贵妃似有意无意地又道：“早前就听说晟儿似曾去了你的园中探望，他向来没头没脑，粗心大意，不知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冒犯了姑娘啊？”
夜瑶抿唇一笑：“太妃多虑了，民女可不曾记得有这种事情。”
说着，二人皆转过头来，目光在半空中相接，一瞬似都明白了什么。皇太婧贵妃妖娆的凤目弯了弯，一抹冷光消逝不见，她侧过身去柔声细语地对下人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吧，哀家瞧着前方的景色似是更好，有夜姑娘陪哀家瞧一瞧便好了。”
夜瑶也对晴锦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也闷不做声地退到下人处了。
她们走得不快也不慢，却未用了多久便将那些下人甩在了身后，直至寻到了一处较为清幽的小路，皇太婧贵妃才停下脚步，抬眼望着枝上的残雪，轻声叹道：“果真是白驹过隙，华发已生红颜逝，如今想来，曾经那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已是一去不复返了，哀家已记不得初入宫时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又是何种的心境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抬起手来，纤纤玉指触着夜瑶的脸颊，顺着她五官的轮廓一点点滑下，眼中的神色不知是怜惜、欣慰还是妒忌，诸般混杂，看得夜瑶暗暗心惊，想到她面上还有易容的面皮，生怕露了什么破绽，却不得躲避，这时听她又道，“你这般美好的年纪，花儿见了也要生愧，怎的就搅进这宫中的风云了？”
夜瑶自知这位皇太婧贵妃城府极深，说话做事从不是无用功，她既驱了下人同她一人来到此处，定是心中已有了决断。
于是她淡淡地道：“太妃有话大可直说，民女已在这里了。”
皇太婧贵妃轻笑一声，手指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直至滑到了她的下巴处，手指一捏，抬起她的脸来，同她对视，夜瑶波澜不惊地望着她的双眼，二人就这样相视了半晌，还是皇太婧贵妃笑着摇头道：“哀家果真是老了，如今竟觉得你这姑娘家的眼神有些令人惧怕。”
夜瑶平静地道：“谁又不会老去呢？”
皇太婧贵妃颔首道：“你说得没错，谁都会有老去的那天，可真待到了鹤发鸡皮的那天，回首望去，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意气风发，心愿得偿之时，又为何又活在这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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