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息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整日蒙在浓云后的太阳临近此刻反而散出些暖融融的光芒，融进晚霞中，万里天空如火烧一般，嫣红一片，似千万朵盛放的花朵，含羞待绽。
他一路上只觉得太阳穴处仿佛被针刺一样又疼又涨，手指用力揉了几下却未有缓解，文曦的话也在耳边反反复复，他又气又无奈，却是无法，累得他走路时也有些摇晃，并未注意脚下的门槛，竟冷不丁被绊了下，险些摔在地上。
将将稳住身形，便闻得一个声音响起：“怎的瞧你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了？”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鹿帅负手立在他的面前，握着一只长枪，额角隐约可见一片薄薄的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深邃的五官却分外神采奕奕，应是刚刚从习武场处过来。
平日里，鹿帅一向对他的行为不管不问，或许是对这个儿子分外放心，知他定是惹不出什么祸事来，今日由此一问，必是瞧他神色有些难看得过分了，也难免生出些担忧来。
伯息勉强笑了笑，也并未掩饰神色中的疲惫，叹着气道：“近日睡得不大安稳，深夜总是听得窗外有野猫的声音，也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刚又同皇上下了几盘棋，已是觉得累极，父亲无需担心，多加休息便好。”
鹿帅上下打量着他，也未起疑惑，只点着头道：“注意身子，我已多日不在习武场处见到你，你的两位哥哥倒是勤勉起来了，待身子恢复了，记得同他们切磋下武功，你虽天赋了得，却也不可疲懒，需牢牢记住。”
伯息道：“儿子记住了。”
鹿帅应了声，没再说什么，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听你大哥说，昨日见你似从外面带回两位陌生男子，一位形容如同乞丐，另一位好似已身患重疾，可是你认识的人？”
伯息暗暗心惊，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一时想不出搪塞的话来，只道：“并非什么要紧的人。”
听得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鹿帅很是不满，皱起眉头道：“怎的并非要紧之人就带回了府上？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伯息忙道：“儿子不敢。”余光瞥见鹿帅已有些难看的表情，心知这次若不找个合适的理由必是瞒不过去了，只能低声道，“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儿子同几位友人出门在外，游历山水，一路上所见所闻甚为有趣，更是遇到了几位难得的知己，称之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鹿帅眼中疑虑之色并未消去，继续道：“然后呢？”
“昨夜带回的那位衣衫褴褛之人，名为吴东，也是儿子结识的友人之一，他曾是江湖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侠客，为人豪爽仗义，儿子同他颇有些缘分，却不想分别几年已是物是人非，他不仅遭遇仇人追杀，落得此般田地，其弟也身患重症，苟延残喘，吴东被逼无奈，每日只靠乞讨为生，儿子在街上同他巧遇，不忍见他流落至此，便自作主张将他带回府中……”说着，似有些恳切地朝着鹿帅望了望，“儿子之所以未同父亲说起，是因父亲一向厌恶这江湖之事，怕儿子惹了祸，可这吴东确是儿子的结拜兄弟，见他无依无靠，受尽鳏寡孤独之苦，所以才……”
话还未说完，鹿帅的神色却已缓和下来，甚至变得有些赞许。他大手一挥，将伯息的话打断，朗声道：“你这孩子！为父并非厌恶这江湖之世，只是你太过年轻，怕你不识人心险恶，却不想你竟不失一腔热血，我又怎会怪你？”
伯息笑道：“父亲自是明事理的。”
鹿帅也低笑几声：“便叫那兄弟暂住府上吧，待他们身子恢复了便找些能让他们糊口的营生，毕竟也是同你共患难的兄弟，莫要辜负了他们。”
伯息彻底放下心了，点着头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
鹿帅嗯了几声，回首拍了拍伯息的肩膀，终是迈着大步离去了。伯息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掌心已渗出一片冷汗来，想起刚刚那翻荒唐的谎话，只觉得心中厌恶万分，如此欺骗父亲，又觉得羞愧难当，又深深叹了几口气，才垂着头回到了屋中。
待走到屋前时，只见得一位年轻的下人正埋头扫雪，伯息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吴丰山在做什么？”
那下人道：“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干净了，还吃了些东西，只不过看上去不大精神，从早晨到现在只坐在那里，未发一言。”
伯息想了想，又道：“他弟弟呢？”
下人道：“已找来了大夫为他瞧过了，给开了方子，只是病情似是有些棘手，还需观察。”
伯息朝着屋中望了望，再次放低了声音：“若老爷问起，便说吴丰山是我曾遇到的一位友人，名为吴东，其余的便称不知便好。”
下人道：“少爷放心。”
伯息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推了门走进屋子，只觉得头脑仍是一片昏昏沉沉，抓起桌上的茶连饮了几杯也没什么气色，便对外面唤道：“给我拿壶酒来。”没过多久，下人便提着一壶酒来端在桌子上，又取来酒杯，却听伯息道：“你先出去罢。”
待房门被关紧后，伯息将那酒杯推到了一边，直接提起酒壶来，顺着壶嘴倒进嘴中，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竟是令他多了几分清醒，任谁说借酒消愁愁更愁？若真的愁入骨髓，又怎是几壶烈酒能令之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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