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做事只管由着性子的千金小姐，没了父母的庇护，她就好似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只能四处飘摇的花朵，就算遇到再大的狂风骤雨也只得咬着牙寻一处勉强安身的居所，可有伯息在她的身边，伴着她，护着她，她便不会落得个花残根折的可悲下场。
人人皆是如此，总要是失了什么东西后，才懂得手中仅剩之物的珍贵。
夜瑶手捧着那茶杯，伯息仍是没有开口，二人已沉默了许久，杯中的茶也已是凉尽了，她抬头清楚地看到他苍白且疲惫的面孔，忽地感到十分心惊，他已被她卷入了这场暗无天日的漩涡之中。
在入宫时她就已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就算等得到为文家洗清冤名的那天，她也必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只是她不想伯息也作为她代价的陪葬。
于是她想了想，终于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伯息，你我莫要再见面了，剩下的事情我已有了万全的计划，你也无需再担心，从此以后，各走各路，若终有得事成的那一天，我……”她不知怎的，说下去竟觉得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许多，“或许会有那天的。”
伯息眉头一跳：“你说什么？”
夜瑶扶着额道：“便是如此了，你分明是听清了的，我已不想再说第二次。”
伯息望着她半晌，竟露出一丝笑容来，连说了几个好字，又低低地笑了几声，听在耳中愈发让她心痛难耐，却也只得咬牙忍着，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忽闻一阵清脆的响动，抬头见伯息挥了袖子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部扫在了地上，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碧绿的茶水顺着地上的缝隙蜿蜒流开，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他因昨夜审问那吴丰山可以说整宿未眠，本就窝着些火气，憔悴的面色又多了些阴沉的味道，此时听夜瑶说出这样的话，又气又无奈，无数话语哽在喉中，却是说不出口。
夜瑶道：“动了这样大的火气又有什么用？伯息，我做的那些事情你也知道，即将要做的事情也定是见不得光的，何必连累你至此？”
伯息怒道：“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
夜瑶沉默了一瞬，道：“我是为你好，旁的我也无需多说，你是明白的。”
他又是大怒，起身便朝着屋外走去，待走到门前又停住，抽了口气，道：“我要做的事情也与你无关，文老爷自小待我也是极好的，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我只盼你不要总是如此任性！此刻你只说为我好，为我担忧，怕将我连累，可若不收敛些，你身边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事情如有一天真的败露，你难不成能安下心来，叫夜晖晴锦和柳卿佳等人为你陪葬？”一番话说完，他又瞪了她一眼，径直推了门便离开了，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
夜瑶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游离地在屋中扫了扫，定格在不远处案上的那本书上，那是刚刚进屋的时候她同伯息赌气，不想同他讲话随意找来翻的，连内容都不知写得是什么，而此时她只想找些能分散心神的东西，便摇摇晃晃地朝着案边走去，心急如焚地抓起书的一角，死死地捏着，眼中忽感一片潮湿温热，紧接着所视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能将书上的字辨个大概。
她只随意翻到了某页，张口便读着上面的字：“开辟已来，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乎？见有名僧向行，异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这时才认出此书是颜氏家训的归心篇，直至读到“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的时候，终是觉得万念俱焚，捏着书页，将头埋在衣服中，放声哭了出来。
她已许久不这般流泪，今日全部爆发了出来。文家被灭的的那日，她未曾落泪；在鹰叔那处整日试药，某晚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她未曾落泪；几日前的夜晚，梦中见到爹娘的笑脸，一瞬又镜花水月，皆成空象，她仍是未曾落泪，今日这样哭出来，竟像是要将泪水都流尽了一般。
她辨不清自己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一面盼着伯息从此能离她远些，甚至同她再无关系，一面又怕着他真的离开，从此二人形同陌路，这两种想法在脑中交杂缠绕，她忽地懂得这分明就是自己的私心，就好似小的时候放风筝，她握着那条线，想看它无忧无虑地在空中飞远，却又舍不得，干脆就这样禁着它，让它不高不低地飘着，这便是世间最为龌龊卑鄙的私心了。
这样哭着，眼泪虽流出来，心中的郁郁却并未发泄得干净，不如吐口血来得痛快，可若是不哭，她已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了。
屋外，夜晖看着伯息面色不善地离开，心中猜想他定是同夜瑶发生了什么争执，只担心着她的身子也顾不得那么多，推门便走了进去，正巧撞上她蜷在椅子上哭得撕心裂肺，夜晖还道是他的眼睛出了错，可她断断续续的哭声那样清晰地传进了耳中，令他逃无可逃。
他忽地感到喉中有一把烈火在燃烧，将浑身的血液烧得滚烫沸腾，他大步迈到夜瑶的面前，伸手刚刚搭上她的肩膀，想柔声安慰几句，却听她沙哑地斥道：“离我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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