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锦反应快些，悄悄同夜晖使了眼色示意他应离开这里，便踮着脚先退出去了。后者先是一愣，随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不再那般腾腾兀兀的模样，也跟在晴锦的后面，将房门也掩得紧实。
一时间，屋中就只剩下夜瑶和伯息二人，经过了刚才那番谈话，夜瑶也不似之前那般别扭了，却也不想先开口，只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半凉的茶水，悄悄观察着伯息的表情。
记忆里，他是极少同自己这样发脾气的，只记得有一次她同父亲赌了气，又觉得夜晖整日跟在身后烦躁得很，便偷偷溜到了文府附近的一处小坡子上，靠着棵树睡了很久，醒来时已是天黑了，手腕处却不知被什么虫子咬到，又红又肿，钻心得疼，想匆匆赶回文府，却不小心跌坏了双腿，可谓是狼狈至极。最终还是伯息满头大汗地寻到了她，平日里那么一个倜傥潇洒的少年，此刻却满面铁青之色，气喘吁吁，鬓发皆乱，见她一人无措地坐在那里，立时便发了火，高声训斥她太过任性。
文家人一直宠着她，几乎是说一不二的，伯息也总是将她捧在手掌心里，有什么好的东西第一个拿给她看，夜晖更是不用说，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吼过她，她心知虽知是自己做得不多，被他这样一吼却也觉得十分丢脸，瞪着他反驳了几句，却不想惹得他发了更大的脾气，怒气冲冲地道：“你毕竟也是个女儿家，怎的就能这般任性？你不知老爷和夫人带着文府的人寻了你多久，你竟因为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将我们好生折腾，这倒无甚要紧的，可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他喘了几口，怒视着她继续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该怎么办？真真是我们宠坏了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她看着他此刻的模样与那位曾打过自己手心的刻板先生有几分相似，又听得他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立时也火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伯息气极，身子都在颤：“你竟还说得出口？还嫌自己做得不够？”
她硬邦邦地道：“我不想再同你这般挑唇料嘴，实在无趣。”
伯息竟被她一句话辨得哑口无言，虽心中实在愤怒，却不能将她扔在这里置之不理，只能一言不发地将她背了起来，一路送回了文府。她自知理亏，本想在回去的路上说些好话，可伯息倒未曾开口，只将她扔到了文家嬷嬷的受伤掉脸子便离开了。
手腕处疼得难受，双腿上的上也十分难捱，各种无法言诉的委屈与愤恨沓来踵至，她却绞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出来，那样太过丢人，任凭嬷嬷怎样安慰也只觉得伯息实在过分。
接下来的几天，伯息竟真的没来找过她，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府中无趣地四处走着，偶同夜晖拌嘴，可少了伯息的日子让她无法适应，还是终有一天母亲来同她说话，她才知道那天伯息急得已经没了个人样，找了她整天，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她才感到格外愧疚，思来想去，还是去伯息的府上，准备了几句道歉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到了那里却没有寻到伯息的身影，这时听府上的下人说，自那天伯息满面怒气地回来后，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直至现在也没个消息，不知他去了何处。鹿帅虽疼爱这个儿子，却也因事务的繁忙极少管教，几个哥哥同样也有事情要做，加之伯息从小到大都十分的聪明乖巧，所以并未有谁担心，可她那时的年龄实是有些小了，竟担忧着伯息会不会是气过了头，此生都不想再见她，干脆出去躲了个清净。
夜晖跟在她的身后，看她的表情分明是要哭出来了，却咬着嘴唇愣是扛了好久，转身对他说了一句“你在这等我”便没头苍蝇似的走去了府中其他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觉得心中乱七八糟的，或许伯息是真的怒了，也是她真的太过任性了，她活该。
走了许久，原本腿上就带伤，她又累又倦，最后干脆坐在小池的旁边发呆。池中几尾红鲤生龙活虎地游动着，在池面激起圈圈涟漪，她只觉得双眼发酸，揉了半晌，还是掉下了几滴眼泪来。
好在四下没人，这副模样并未被谁看到，她就想着如此哭个痛快也是很好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可是知道自己错了？”
她很快听得出这是伯息的声音，忙用袖子掩着脸颊，闷闷地道：“你不是不在府中？”
伯息的声音越来越近：“你莫要挑开话题，只告诉我，可是知道自己错了？”见她还不回答，便又故意怒道，“好，很好，你若不认了错，我这便真的走了。”
她从袖子的缝隙中看他离开的身影十分决绝，竟是真的要一去不复返的模样，不禁哎了一声，急匆匆地起身去追，脚下还绊了几步，险些摔在地上，却还是勉追到了伯息的身后，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一张脸红似朝霞，酝酿了许久才嚅嗫着道：“是我错了。”
伯息又道：“声音大些。”
她想着索性都认了错，声音大些也无妨，便又大声道了一遍，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个回答，抬起头来看去，伯息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去满面的怒色，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夜瑶一向知道她的性子是有些不讨喜的，逢年过节府中的人都爱个热闹，她却觉得吃个年夜饭都麻烦得很，宁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雪景，平日里伯息已是足够包容她了，她总是在想，若是有一天她任性得过分了，是不是伯息也会离她而去？
可当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时便明白了，不会，定是永远都不会的。
无论她做了怎样的错事，只要她肯柔声认个错，他便永远不会丢下她不管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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