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承殿中，穆凌沉沉地从折子中勉强打起精神来，只抬袖掩着唇角，深深打了几个困倦的哈欠，才撂下手中的笔，只淡声吩咐道：“卢晏，来为朕更衣吧。”
卢晏瞧着外面的天色已黑，似还有些寒凉，便试探着道：“皇上是要去月贵妃处吗？老奴瞧着似是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况且这外面的天气又不好，要么老奴去向贵妃通报一声，这晚膳改到其他时候吧？”
穆凌心知他是担忧自己的身子，所以并不做怒，只笑道：“这人再怎么折腾，总归要吃饭不是？况且翎沅宫又不算远，朕倒是有些好奇，她嘴巴里说得花样是什么，这些日子御膳房的东西吃得也有些烦了，尝尝新鲜的也好。”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喝了整天的温水，连点茶腥都没沾，确然有些过分了，你去取些果酒来，一并送到月贵妃那处。”
卢晏立时拒绝：“夜姑娘特意叮嘱过老奴，不许皇上喝酒。”
穆凌无奈道：“我身子已然是好了，少喝些果酒又能如何？如今她倒成了你的主子了。”
卢晏心中焦灼，生怕再因饮酒病情反复，心想怎的夜瑶的话也不管用了？正想着该如何将他劝服，只听他道：“对了，不说夜瑶也病着？不知此时如何了，你同朕先去月园那处瞧瞧吧。”
想起穆凌病中发生的种种，卢晏心中焦灼更甚，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连连低声叹气，只心思纷乱地为穆凌更衣，眉头皱得甚紧，直到随穆凌走出乾承殿外，冷风一吹，在有些回过神来。
他想，夜瑶一向聪敏，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应是心中晓得的，去了她那处未必会露馅，说不定还能劝劝穆凌，让他打消了饮酒的念头。
在乾承殿躺了整夜，又看了整天的折子，穆凌此时走在雪地上，只觉得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只顾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四周的雪景，并未将卢晏的神色放在心中，身上黑底金丝的大氅一角在寒冷凛冽中微微扬起，在白雪小径上划出道道痕迹，又很快被新雪掩去，他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行至月园处时，苍白的颧骨处已漫上微微的潮红，双唇也有了血色。
卢晏先是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引穆凌走进夜瑶的屋子，却见他和夜晖二人正坐在桌前，桌上几样清淡的小菜，都未动多少，倒是一壶酒似是喝了大半，只见得夜晖一人握着酒杯，眉眼间已有了几分醉意，见到穆凌后立刻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阻拦。
穆凌见桌上只有一只酒杯，不由笑道：“怎的一个人喝酒？着实无趣。”
夜瑶还是客客气气地起身行了礼，才道：“兄长平日无甚乐趣，只在空闲时候找点酒喝，奈何民女身体不好，不能陪他痛饮，久而久之他便也觉得独饮已有一番乐趣了。”
穆凌上下打量她，低声道：“身子可好些？”
夜瑶早就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卢晏，还有他脸上那惴惴不安的神色，心中立时明白了大半，只故作无奈地摇首道：“昨儿个在榻上躺了整夜，也是才起来吃些东西，却是没什么胃口的。”
听闻此话，穆凌不知怎的有些失望，他凝视着夜瑶青白相交的袖口，有些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却如浮云幻物般飘渺，叫他怎么也捉不住。
这样呆了半晌，身后卢晏出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道：“宫宴上的事情是朕的不是，惹你发了火，不知病重的原因是否也同此次有什么干系？”
他面上犹带倦色，一双眸子却神采奕奕，夜瑶竟不愿同这样的眼睛直视，只匆促地道：“皇上这样说便是折煞民女了，宫晏上怎会是皇上的错？是民女过于任性了，至于病重的原因只是吹了风，皇上无需挂念，只养好龙体便是。”
夜晖望着桌上的酒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穆凌又站在原地四处望了望，像是有些言语仍在喉中未出口，身后的卢晏却忽然道：“皇上，该去月贵妃那处了，老奴早前就派人去通报了，想必这时候贵妃已在等着皇上了吧？”
穆凌身子一颤，挑了挑眉，心中竟微感不畅，却听夜瑶立刻笑道：“原是皇上同娘娘有约了？民女瞧着皇上的气色还好，可容民女来为皇上把把脉？”
话毕，夜晖已默默起身，顺带着将桌上的一角酒菜收拾干净，细细擦拭，又铺上了雪白的巾子。
穆凌不解她用意，虽心中有疑，却也乖乖撩了大氅坐到了夜瑶的身旁。或是因在病中，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多出了琉璃般的剔透，也多出了柔弱之意，瞧着竟失了往日的淡漠和傲然，变得不似那般难以接近。
他一时走了神，直至夜瑶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他才感到一阵有如落雪般的冰冷。
他幡然醒悟，心若明镜又似水，她确然不是那外冷内热、满腔柔婉之情的小家女子，只从她一言一行，冷似冰雪的指尖便能深切地感受到，在她眼中，世界万物的金玉珍宝，也换不来她一抹真情实意的笑。
他不禁想着：又是怎样的人，才能剥掉她防备的外壳，才能望见她若情似水的一面呢？
弹指一挥间的功夫，万般思绪在脑中飞逝而过，夜瑶的手已经缓缓收了回去，她仔细地道：“并无大碍，可饮些酒，果酒最佳，不宜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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