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瑶又抿了口茶，似也忆起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琴月迭奏之音似已在耳畔，父亲仍为当朝丞相，深受先皇爱戴，来往宫中皆以安车蒲轮以待，却不曾丝毫的傲睨自若，做无礼之举。
那时她不识世事，更不解人心险恶，只觉这宫中酒宴定是无趣，不曾去抬头望一眼端坐于老皇帝身边的穆凌，只盼着早些结束，那些官臣的言笑更是如浮云过空一般，引不起她丝毫注意的。
唯一让她有些印象的便是夏炳之的小女，也便是此时的惠淑妃，同她一样也是豆蔻年华，偏多出几分贵家子女应有的张扬与桀骜，视周遭为无物，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刀锋般的傲然，加之面容出色，胆量更是让人敬佩，听得群臣趁着酒意吟诗作对，只从鼻中嗤笑一声，径自拨弄着盘中的酒菜。
有位醉酒的官臣应是瞧着她分外有趣，不禁笑吟吟地上前调侃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女儿家也是一样的，今日四皇子的生辰，我等平俗贺词怎都入不得皇子的玉耳，瞧着夏千金的神色，可是早已备好了贺词，且说来听听，让我等眼界大开呢？“
虽说在场的官臣都不会同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家计较，可今日大家欢聚一堂，言笑晏晏，找的便是难得的乐子，这位官臣的调侃也并无恶意，夏炳之自是举着酒杯大笑几声，推着小女的肩膀，只道：“心中怎的想，便怎的讲。”
听闻此话，夜瑶终有些兴趣地抬手朝着夏炳之的方向望去。
小惠淑妃听得此话，羞得面上一红，无措四顾，只嚅嗫道：“女儿心中无甚想法。”
到底还是姑娘家，小姐架子虽摆得足，轮得她抛头露面之时却也难免胆怯，众人并未放在心中，夏炳之虽口上责备，话中却听不出怒意：“平日里那个胆子竟被你丢在家中了？连贺词都说不出了？”
旁的几位官臣忙上前打圆场：“只知夏千金弹得一手好琴，皇后娘娘都赞她琴技了得，说不出贺词又能如何，若我家那位的才技敌得上千金的一星半点，也是知足的。”
夏炳之忙道：“切勿在她面前说这些好听的话，教她不知人外有人，谁不晓得她那几首曲子都是文家千金教来的，若不是得了这样好的启蒙师父，哪还能令皇后娘娘金口妙赞？”
正看得起劲的夜瑶忽听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众人的视线也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她心中只觉得厌恶，却又不好表现，只得装聋作哑，扭头盯着父亲袖上的花纹发呆。
文志蒙见她的心思一眼看破，忙谦虚道：“小女才学浅薄，怎敢在众人面前班门弄斧？”
一位官臣笑道：“丞相贯会说笑！”
另一位也道：“瞧文家的千金也是吝言啬语，不知正想些什么，何不也说来几句贺词听听？”
夏炳之转着酒杯，同样起哄道：“且说来听听罢？”
文志蒙只嘿嘿低笑几声，也不作答，只转头笑问夜瑶：“可有什么想说的？”
夜瑶轻叹一口气，抬头望见父亲略带笑意的双眼，只觉得那目中似也多了几分期待，她又扫视了下周身的目光，小惠淑妃微带怨毒的神色分外刺眼，她也不知怎的起了玩心，只抿唇一笑，干脆利落地端起一杯茶来，落落大方行至大殿中央，虽不抬头去看皇帝和皇子的表情，却不忘附身一礼，而后褎然举首，将茶杯高举半空，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今日之喜，上至君臣，下至平民，皆感祥瑞之息，有如天昭日月，普照终生，只因吾皇以泱泱威德平国定家，彰显经天纬地之才，我等均承恩露，方得吾皇庇佑，此乃浩荡天恩，得以民安国泰，江山社稷必长久之，无桀虐四行，无魍魉之害，且看殿外瑞雪初降，便为喜兆之一。”
众人听得入神，老皇帝更是喜得连连点头，嘴角带笑地向殿外望去，果真见冬日的第一场雪徐徐洒下，天地被缀得如琉璃仙境，夜似白昼。
老皇帝饮了杯酒，笑望着殿中傲然而立的夜瑶，小小年纪竟有着成人都少有的风骨，心下甚是喜爱，开口笑道：“说得不错，可今日并非朕的生辰，怎的朕却听着这话是说给朕听的？”
夜瑶却是不慌不忙，举着茶杯继续道：“天下万顷田亩，世间万民，皆为吾皇所有，无论谁人之喜，也为吾皇之喜，今小女此番恭贺，既为吾皇，也为四皇子，只求吾皇年岁安康，同盼四皇子万福无疆。”
说罢，将手中的茶饮尽。
老皇帝愈发欣喜，只乐得灰眉乱颤，连声赞了几声好，同饮下几杯酒，身边众臣也忙举杯庆贺，殿中一时又满是笑语欢声。
夜瑶握着茶杯，不不在意周身各异目光，只垂首退回文志蒙的身侧，可终究是个姑娘家，心思怎的也藏不住，只捏住文志蒙的一片衣角，嘴角弯了弯，定定地瞅着他看。
文志蒙更是心花怒放，只是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附身在她耳边赞道：“好女儿。”
她眼中笑意更浓，抽回手来随意挑着盘中的几样小菜各吃了几口，耳边传来几位官臣的恭维话，却不知为何又热得她心烦意乱，原本转好的心情又被掩得灰蒙蒙一片，便趁着众人都在寒暄的功夫，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后方，再绕了个人少的地方行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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