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生父生母的记忆都没有，只听文府里的嬷嬷说，他寒冬腊月被裹着单薄破旧的被子被扔在街上，若不是被文丞相碰巧发现，他自然是活不到今日的。
或许是因从出生就被人遗弃，自卑已在骨子里种下，虽文府上下的人都待他极好，可每每同府中的人相处，他都会不自觉躬下身子，垂下头去。
文曦自小身子便差得很，平日里就是整日窝在自己房中看书或研究草药，夜晖无所事事，只能呆立在窗外望着，日出日落，也不算难熬。
又是一日，文曦正在园子里摆弄那些草药，那时的夜晖也左不过十岁出头，他看着文曦认真的模样，不由暗暗发笑，明明也只是七八岁的姑娘，却总是显得这般老成，真不知她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正想着，忽听耳边哎呀一声，是文曦被脚下的石子绊了脚，夜晖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奔去扶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刚好停在文曦的衣角处，看着她跌破的双手缓缓渗出鲜血来。
文曦一向喜欢安静，照顾自己的下人和嬷嬷在这种时候总是吩咐开的，而夜晖也一向话不多说，她便只当他是个影子，可此刻被人跌倒的惨象却被夜晖逮个正着，她嘟起嘴巴，红着脸四处打量，发现确然没有其他的人瞧见，才松了口气。
可夜晖却望着她手上的血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文曦身子弱，又跌了一脚跤，要不靠人扶着站起来很是艰难，她瞪着夜晖半晌，气道：“你怎的不扶我？摔伤的人是我，你却是一副要哭的表情！“
她的声音极其清脆，多了几分平日难见的灵动，夜晖猛地回过神来，也红了脸，连滚带爬上前将文曦扶起来，闷闷道：“我、我刚才想，若是我能快一步，你便不至于受伤了……“
“你又不是习武之人。”文曦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应着，“这要是换作我们府里的毕师傅，自然能护得我无事。”
夜晖愣了，他咬着唇垂下头去，将文曦送回了屋子，又找来嬷嬷，悄悄退到门外，望着院中的花草出神。
于是他第二天就跪在毕师傅的面前，要他传授自己“天下绝世”的武功。毕师傅不由失笑，他只是文府里的一个武师，武功算不得高强，哪里的天下绝世？不过却也不至于连孩子都教不好，他自认为夜晖只是一时兴起，开始的几天只随便教了几招几式，可后来他竟愈发觉得夜晖的天赋实在难得，便又托文丞相找来了一位高人，否则白白浪费他的底子，太过可惜。
文志蒙也是对这个整日闷不做声只守在文曦身旁的少年甚是喜爱，听他想学些功夫竟立刻允了，花了重金请了那位高人，夜晖也认他做了师父。
某日，他问夜晖：“习武之人必有初心，告诉为师，你的初心是什么？”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问题，夜晖竟没有片刻的犹豫，很快回答：“为了保护小姐。”
师父愣了愣，长叹而去，他私下里常喃喃自语，不知这初心到底是福是祸。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师父的叹息。
他不可能永远陪在文曦的身边，这一身武功既是为她而学，可终有一日她会离开自己，会嫁与他人，他便失去了保护她的意义，更是失去了原本的初心。
原来这非福也非祸，孽缘罢了。
晴锦静立在一边，看着夜晖变化万千的神色，心知他或许是被回忆扰了心神，又是心酸又是错愕：夜晖竟也同自己一样，无父无母，出生便随手扔去了吗？
她忽然明白，也忽然理解了他的心情。
夜晖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他眺望着不远处的乾承殿，脸上的悲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胆寒的坚定。
“我相信曦儿。”他仿佛在同晴锦说话，又仿佛在同自己，“只不过穆凌……相信他快活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晴锦看着这样的夜晖，难免担忧：“晖少爷，若没有姑娘的命令……”
“晴锦。”他忽然抿唇一笑，笑中却藏着冷意，“你也不愿看到曦儿被他影响吧？”
“姑娘不会。”她咬牙道。
“我同她日日相处，是你知她更多，还是我？”他的声音一时变得粗犷起来，竭力克制着眼中汹涌的波涛，“你若信我便知我不会害她。”
“你打算怎么做？”晴锦惊愕之下竟忘了称呼。
夜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借着别人的手，让他吃些苦头罢了。”
入冬的第一天，天空飘下了洋洋洒洒的小雪，早朝结束后的夏炳之与司马康结伴而行，二人一边谈笑，一边抖落官服上的残雪，再抬头时竟碰到了一个多日不见的人影。
夏炳之双眸微眯，忽急步上前，大声道：“扈朋将军！”
“右相。”扈朋行色匆匆，却也不忘作礼，“许久不见，右相可好？”
“这宫中太平着，我怎能不好？倒是将军，身上的伤养得如何了？”
“无事！本就是轻伤！”扈朋连连摆手。
“鹿帅与伯息公子何在？将军既已归来，怎不见他二人的身影？”司马康四处张望着。
扈朋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鹿帅身上本就受了伤，回来的路上还染了风寒，回府休息了，伯息公子也担忧得很，一同回去照应了！哪似我这粗人一般，一路赶回来还生龙活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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