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池眯起眼睛瞧它，美丽的面庞离他太近，以至于他唇上存有温热的位置生出一丝痒意，挠得心尖都痒了。他忽视那点情绪波动，深吸口气，未嗅到想象中的血腥味，仅钻进点雾水的湿润，令心中包裹着的怀疑惊异都化作轻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这种氛围的变化也为他带来不同的视角，D4变了，但说不上哪里，是外貌吗？不对，依旧好看。是性格吗?可它现在也在对他微笑。
那是哪里?博池琢磨不透，他盯着怪物看好一会儿，终于面色平静地说:“你长高了?”
D4从他身上抬起头，金色的眸子一眨一眨，左手放在博池肩上不肯移开，右手却为了回答博池问题似的，扬起来摸了摸它自己的头。它苦恼地一笑，小幅度摇头表示它不知道，又歪**去蹭他的脸，企图以此逃开这个话题。
博池也不想继续追问，他感到他的心情也变了，变得轻飘飘的，像飞向晴天的五彩泡泡。也许是D4使用精神控制的结果，也许不是，可不管怎么说，沉闷的思绪暂时别想缠住他。他脑子里最后剩下点什么?他想一想，轻轻推开D4，怪物委屈而不甘的神情印在浅灰色瞳仁里，刚想起的东西好像又找不着了。
D4没有放弃，它转移战线，拉起博池的小指，眼神不知何时染上湿润，可怜兮兮地看他，动作又轻又小地摇晃它握着的指头，显然已经将撒娇练得炉火纯青。
博池的脸色软化下来，因这短暂的恍惚记起要问什么，他捏了一下D4的手，放缓语气：“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他本打算接下来抓准机会和D4对话——如果姜浆的话属实，D4很可能拥有交流的能力——但显而易见，D4把这当成博池对它的关心，兴奋地连眨眼，含着要溢出来的笑意。
说不上心虚，可它的眼神实在太具欺骗性，他都不忍心扯开手，眼睁睁地看D4轻吻他的手指。
它忽然站直，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博池，还是慢吞吞地放开了他的手，它的眼睫颤动几下，最后像沉眠的蝶一样停在灯光照不到的角度，它陷入沉思，这个陌生模样让博池推翻之前的判断，可能那小小肉片真的起着巨大作用。
但下一秒，那金色的光又浮起来，D4想通了什么似的，低声一笑，博池竟能从中听出些诡丽意味，令他回想起它疯狂时的模样，像森林里的黑蝶，像诱人吃下毒果的蛇。但他再仔细一瞧，怪物的面容没有丝毫郁色。
它非常单纯地笑，像学好技艺要在人前炫耀一番的孩子，它就这样看着他，无意识地带着恋人对视的柔软。
博池罕见地没有催促它开口，他本该催促，与怪物交流的目的只是为了工作，再私心点，也仅仅想追寻过去已久的秘密。可它眉眼间藏着的喜欢太过明显，衬得它眼睛中蕴藏的颜色更深更亮，打碎博池朦胧如迷雾的思绪，与之融合成一口干净的金池，无声无息中竟代替他十六年来睡梦中的耀光。
然后，他发现他的D4正发生变化。
它完美的躯体被乍起的光雾绞得支离破碎，化成干净的水，最后它的面容也开始模糊，但博池却能感受到那炙热的视线，他好像能听到它说“看着我”，可现实里它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未动过分毫。
它蓦地变成女人，笑意盈盈，翕动的唇未吐出任何话语但好似无声的咒，口型起伏，一点一点描摹他的名。博池非常讶异，也许是心境改变的缘故，他冲动地探手去摸它的身体来确定真假。——他可从未如此莽撞。
它开心，喜悦，眼睛发亮得像星星，它还想要更多，所以它用女人的口轻咬博池的手，再变成幼童，变成老人，变成沉默的花，变成诡异的蝶，像清晨的雾晕成水般简单，当它最后变化为一只可爱的小狗时，还挂上骄傲的神情，仿佛表示这一切对它来说有多么容易。——尽管这个样子表现在小小宠物上不具任何威慑力。
博池的心灵受到撞击，意识从正常轨道中抽离，D4颠覆了他的认知，而这在他心中掀起的巨浪比他自己想象得还大，或者说，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有如此的情绪。它能力强大得让他惊艳，它不会是被禁锢在冷寂实验室里的生物，它应是漂亮的，闪耀的，在空中绽放的力量，就像他幼时见过的金雨，象征毁灭，燃烧灵魂。
他怀疑所有人都低估了它的实力，这其中包括他，在此之前尽管它已展现出可怖骇人的魔力，但他心里总觉得有压制它的办法。那群幕后的上层也肯定这么认为，拿着科学造出的机器，运用科学带来的杀伤力，它就算是怪物，是异类，也要臣服于它，乖巧待在见不到自然光的阴暗房间。
是那块肉片?明明小得连手心都盖不住……他可能做了某种堪称罪名的事，但一系列的思维晃动中，他明白——
D4蹭了蹭博池的裤脚，打断他的思路。它看上去那么弱，心甘情愿地寄宿在小巧躯壳里，只为取悦它面前的人。
博池蹲下来，摸它的皮毛，软白得像棉花。
“还是原来的样子好。”是平静无波澜的声音。
于是D4又变回了那个小怪物。
它凝视博池的眼睛，还是不张口，但博池的脑海里浮起一行字，音色是他自己的——要出去吗?
博池看看它，它似乎并不情愿离开这个二人世界。
但他说:“要。”
尘世上还有无数条繁乱的线，他要慢慢解开，毕竟其中很多条，这一头是他，另一头是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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