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角落里，少年的身体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活像颗粘附在墙上的灰尘。
突然间，一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凭空出现。
少年抬起头，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宛若生了锈的机器人。接着，他脸上那死鱼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郑暤看着他。
“你知道吗，你爷爷死后没入鬼门，而是一直陪在你身边。”郑暤道，语气平静。
少年脸上依旧是那副惊恐而呆滞的神情。
郑暤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肯离开人间么？他怕你良心不安，这辈子过不去这个坎。所以，他拜托我，对你说一句原谅。”
在郑暤讲话期间，少年的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此刻，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噙满了泪水。
少年刚欲开口，郑暤就打断了他。
“但我没有答应你爷爷的请求。站在我的立场上，你做的事情是不可原谅的。”郑暤蹲下，平视着少年的双眼。
老人的怨灵此时正站在郑暤身后，闻言也抹了一把老泪。
“那你杀了我吧，我向你赎罪。”少年道，面色超脱般平静。
郑暤看了他许久后，道：“人死之后会下地狱。你做的每一件错事都会有判官来审判，你想逃也逃不掉的。但那是你死之后的事儿了，至于现在，不管你是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还是一生背负着负罪感活下去，都活下去吧。”
少年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你是说，我可以活下去吗？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郑暤站起身，低头看他，道：“你活不活得下去，得看人间的法律判不判你死刑了。”
听到这话，在一旁听着的老人竟也显了形。他扑到孙子面前，浑浊的泪水淌了满脸。
之后，老人和他的孙子做了最后的道别，郑柏两人将老人押送回了地府。
等郑暤完成了一系列送魂的手续，才发现柏乔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感知到柏乔的位置。
柏乔在C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溜回人间的。
C市的一处小巷，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三五只虫子飞绕。
天上是漆黑一片，在巷子里来回穿梭的晚风很凉。
柏乔坐在一面墙上。他一腿屈起，踩在墙上，一腿在下面晃着。他抬头望着黑咕隆咚的天。
夜里，柏乔生前经常想，他头顶的到底是天，还是无底深渊。
此时，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向他的方向走来。这脚步声只有他能听见。柏乔知道，却没回头，任由晚风拨乱着他的头发。
那脚步声停下，郑暤站在他近旁，抬头看他。
“你是猫吗？还爬墙啊？”郑暤道。
“怎么，怕我挡了你喂的流浪猫的路了？”
郑暤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此时，柏乔从墙上跳下。
“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都能对亲手杀了你的凶手说活下去呢。我怀疑你是释迦摩尼转世，不然您怎么会对全世界的生物都抱有无疆的大爱呢！”
郑暤却直直看着他，半晌后，道：“其实也不全怪他……”
“哈。”柏乔被气笑了，“你是不是打算说他挥刀子的时候你恰好出现在他面前挡了他的路啊！”
郑暤看着地面，喃喃吐出四个字：“父债子偿……”这四个字声音小得柏乔压根没听到。
接下来，郑暤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解释道：“我爸是放贷的，回溯里你看到的那个凯哥就是我爸的……下属，我小时候一直叫他凯叔。”
柏乔听到这番话，愣在了原地。“所以……”
郑暤点点头，他直视着柏乔。“他是冲着我爸来的。”
柏乔愣了会儿，片刻后他突然开始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一边拍着郑暤的肩膀，一边说道：“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惨的人……看来成佛之前都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哈哈哈……”
郑暤无奈，小声道：“九九八十一难是西天取经。”
柏乔说着说着，就蹲了下去。
郑暤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纸老虎又被一肚子的眼泪泡垮了。
郑暤也蹲下，伸出手想摸摸柏乔的头，安慰他。
谁知，柏乔如一道闪电般出手，迅速扯下了郑暤的口罩。
郑暤愣了半秒钟，之后迅速站起身，瞬间后退了数十米，隐藏到了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柏乔却瞬移到了他的身前，郑暤想躲，柏乔却两手握住了他的双耳，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两人一下子挨得极近。天上的浮云飘走了，露出了半轮月亮。月亮的光辉照下，洒在地上。
两双眼睛里月光流转，一时间彷佛流光溢彩的黑宝石。四目相对间，郑暤又躲，但柏乔不松手，死死拽住他。
“我问你两个问题。”柏乔看着郑暤的眼睛，说道，面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郑暤看着他，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呢，还是我是特殊的。”
郑暤愣了。
今日今时，春蝉尚未噪鸣，夜晚很静，静得彷佛能听见擂鼓般交鸣的心跳。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柏乔直直看着他，继续道：“第二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到人间。我是说，以活人的身份。”
啪嗒一声，好像是下小雨了，树叶低下头，一滴雨水滑落。
很久后，郑暤点了点头。接着，他抱住了柏乔，弯着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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