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来者的动作顿住了，连周遭的风也静止了。
柏乔茫然四顾，他看见正飘落的树叶悬停在了空中，展翅的飞鸟也定格在了树梢上。
一切风吹草动全部都静止了。
咣。咣。
柏乔感到自己的心脏正猛烈地跳动，他一手捂住绞痛的心脏，一手在空中寻找着支撑点。
彷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阵眩晕向柏乔袭来，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柏乔努力晃了下脑袋，试图令自己保持清醒。
丝丝的黑雾在他面前汇聚。柏乔瞪大了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已被阴间征用了。那只能容身于阴间的东西，正出现在他面前。
判官白纸般的面庞和猩红的长舌出现在柏乔眼前。
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般的眼眶中渗出地府的阴风。一卷轴从黑雾中浮现，判官用诡异的音调念出卷轴上的内容。
柏乔感觉自己被冻结在了原地，判官的声音逐渐远去，只有那句“明生死，既续阳寿”在他脑内回荡。
柏乔突然明白了，第一次来到地府时，判官对他们所说的“生未满之人”的含义。
那卷轴消散在了黑雾中，判官邀他前往转生涯。
柏乔却拒绝道：“过阵儿行吗？你们不是人手短缺吗，我可以多打一阵儿白工。”
判官注视了他好一会儿，默许了。临走前，判官告诉他，打碎自己的半璧令，便可随时再续阳寿。
柏乔点点头。
一瞬间，山间的风吹来，悬浮在空中的叶子缓缓飘落。那身披黄昏走来的身影逐渐靠近。
柏乔若无其事道：“你还知道回来呢？”
郑暤在柏乔面前站定，他还是戴着那副口罩，柏乔选择性无视了。
“抱歉。”郑暤低头道。
柏乔一转身离开了。
郑暤还是站在原地。
片刻后，柏乔回头，语气不善道：“你旷工一天，如今还不打算回归工作岗位？”柏乔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郑暤的眼睛亮了亮，他一边大步跟上柏乔的背影，一边将自己的口罩向上扯了扯。
郑暤恍惚间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走在柏乔身后。
“回溯？”柏乔抱臂站在男孩家的院子里，挑眉问道。
郑暤点点头。
两块半璧令合一，缓缓升空，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在回溯里，郑柏两人目睹了已变为怨灵的阿婆的后半生。
男孩的父母早已离乡务工了，矮小的房屋里只住着阿婆和她的孙子。挑柴添水、洗衣做饭，都由阿婆一**持。
阿婆经常坐在门槛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捶着腿，等待着孙子放学回家。
夕阳的余晖洒在阿婆光洁的银发上。男孩一边喊着阿婆一边跑来，他那充满朝气的黝黑的小脸上抹着泥巴，一笑露出一口豁豁漏风牙。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婆是在一个雨天中去世的。
那天下了暴雨。大雨呈瓢泼之势从天而下，将世间弥漫成了一片水帘。阿婆坐在房檐下，敲着隐隐作痛的膝盖。
她心中挂念着没有带伞的孙子。
于是，阿婆撑着一把伞，手中拿着一把伞，走进了雨幕中。
回溯中的郑柏两人也跟着她走出了屋门，郑暤习惯性地去牵柏乔，却发现柏乔已先他一步，跟在了阿婆身后。
去往男孩的学校，要翻越一个山头。
泥泞的山路上，阿婆的步伐不慢于平日，跟在他身后的渡灵人却是看得心惊胆战。
即便有了心理预期，在看到阿婆一个失足，摔下山坡时，郑暤仍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拽住阿婆下坠的身影。
柏乔却拦在了他面前，侧过头看着他。
他二人此时共撑着一把伞，站在雨幕里。
从郑暤的角度能看到柏乔翘起的纤长的睫毛，和冷冷的眼神。
“在回溯里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知道的吧？”柏乔道。
“我……我只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下意识地去救每一个人，不管是窝在车底下的流浪猫……还是我。”
郑暤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柏乔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想看看柏乔的表情，柏乔却将头转了过去。
回溯结束，两人合上伞往回走时，都默不作声。
待回到男孩家的院子时，郑暤才开口，尝试打破沉默。
“所以我们现在……？”郑暤试探着问道。
“等。”柏乔扯过一板凳，径直坐下了。“那个小男孩应该见过他奶奶的怨灵。”
郑暤沉默。
“等吧，她迟早会回来的。”
果然，不出柏乔所料，阿婆的怨灵一天后就现身了。
白发苍苍的阿婆很是矮小，她佝偻着背，个子只到郑暤的腰际。
阿婆说，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和自己的孙子最后道个别。
她说的她的孙子还那么小，以后就要一个人长大了。
接着，阿婆在男孩面前显了形。男孩看到阿婆也不很惊讶，只是问阿婆这两天去哪了。
阿婆告诉男孩她要走了，男孩愣了愣，两人便哭着抱成一团。
昏暗的灯下，柏乔低着头，郑暤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间，柏乔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郑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哭作一团的祖孙两人，最后还是拔腿跟了出去。
屋外。
晚风有些凉，夜空之上是月明星稀。
柏乔一人蹲在墙下，将脸埋在双臂之间。
郑暤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蹲下。他听到柏乔闷闷的声音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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