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地上，指着柏乔，一脸惊恐。
后面的队伍被这人举动打乱了，其中一带队的红面小鬼气势汹汹踏步过来，鼻孔里喷着热气，一叉子把男人揪起来扔回队伍里。
柏乔听到男人的声音，分辨出这是父亲一表亲。
在柏乔初中时，此人赌博欠了高利贷，能变卖的家当都卖光了，钱窟窿还是补不上，要债的人追上门了，厮走投无路，满头满脸的血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借给他钱，然而父亲一分一毫都没有给他。
过了不少年，此人不知怎的又发迹了。
当他和父亲出车祸，父亲植物人，他失明后此人第一时间买了头等舱的机票前来吊唁，明话是节哀顺变，但也没少夹枪带棒地表明“天道好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理。
此人曾在柏乔的病床前盘着不知道裹了多少油脂皮屑的佛珠，劝他多积善行德，不然就会像他父亲一样得了因果报应云云。
当时眼上蒙着纱布，面色苍白，人薄如纸的柏乔听闻冷笑一声，道：“行，我现在就日行一善，先订个花圈送给您，祝您早日逃脱这凡世因果轮回。”
当时那人就激动了，被病房里的各路亲戚七手八脚地架开了，气得面红脖子粗。
时空一转，此时那人也反应过来了，不管柏乔为何死后一月还在地府里徘徊，总之他死都死了，还能奈他何。
于是，被红面小鬼一左一右架着的人又扯着嗓子朝柏乔的方向叫嚷开了：“你不是很牛逼吗，你牛逼你自杀啥啊？我看你们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是活该！车祸没撞死你！你现在死了都是老天爷有眼！”
郑暤回头打量柏乔，见柏乔面上还是一贯的轻蔑神情，只是握绳的右手篡紧了，手背上青筋浮现。
“对啊，像我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没法超生。我现在还能化为厉鬼跑到人间去，你可赶紧给你老婆孩子托个梦让他们小心点。”
“我去你妈的！”被红面小鬼制住的那人奋力一挣，往地上啐了一口，接着他那骂骂咧咧的脏话渐渐远去了。柏乔猜他大概是被拖走了。
柏乔向后转，迈开腿就走，然而他手里还紧篡着绳子，郑暤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拽的一踉跄，而后三两步跟上。“你往哪走？方向不对！”
柏乔充耳不闻，依旧是大步向前走着。
“那队人走了吗？”柏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郑暤回头一看，“走了，影都没了。”
柏乔这才停下了脚步，幸亏地府没有代步工具，不然柏乔这样绝对会被车撞。
柏乔就这样直直站着，郑暤不明所以，绕到他前面打算一探究竟。却见柏乔一只手捂在眼睛上，挡掉了大半张脸，嘴角向下绷着，还很小声地吸了两下鼻子。
“你哭了？”
“没，眼睛进沙子了。”柏乔瞪向声音的来源。
郑暤：“……”
郑暤无话可说，见他眼上的那只手迅速抹了把眼泪，一双通红的眼明明没有焦距，却执拗地瞪向他的方向。
“对不起，我看错了。”郑暤及时改口道。
“嗯。”柏乔应了声。
“那走吗？现在去阴阳路。”
“好。”
柏乔再次被郑暤牵着，跟在他后面，返回原路。柏乔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越想眼泪越收不住。
别看柏乔这人吵架的时候厉害的很。他其实经常觉得自己很委屈，一委屈就想哭，从小到大都这样，当着别人的面逞能，一背身就自己偷偷抹眼泪。
他还越是委屈，越要逞凶斗狠。别人都以为他真有尖牙利齿，只有他姑姑知道他就是一纸糊的老虎。
想着想着，柏乔没注意前面的郑暤何时停了脚步，一脑门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怎么停了？”
“前面就是阴阳路了。”
“嗯。”
“走吧。”郑暤往前走，迈了一步又突然回头，伸手在柏乔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没事儿。”
柏乔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郑暤是说他之前停下没事儿，还是在告诉他“没事儿”。
但他没问出口，两个人沉默地走着。
白雾渐浓。
铁剑树的枝桠时隐时现。后方不时有渡灵人赶超他俩，然后消失在前方的白雾中。
柏乔的皮鞋将泥泞的地面踩出嗒嗒水声。
兀的，柏乔感到一阵诡异的气流袭来。他知道，他们走向阳间了。
B市是一座沿海城市。即使是临近年底，也没有瑟瑟寒风和笼罩天际的灰色雾霾。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街边的女孩们挽着手臂，裙摆在微风中摇曳。
“到B市了？”柏乔问道。
“嗯。”
“这次任务具体是什么？”
“初三一学生，名字是袁梓鸣，烧炭自杀了现在魂魄离散，七天内魂魄归位的话还能活，不然就只能引渡回地府了。”郑暤答道。
柏乔点头，示意知道了。
人死后，可以在人间逗留七天，这期间是以魂魄的形态存在。
七天之后，不管魂魄身在何处，鬼门都会自动开启，魂魄由此进入地府。倘若魂魄七天后拒绝入鬼门，就会成为怨灵。
渡灵人的任务便是将怨灵引渡回地府。不然人死后三十天，怨灵就会变为恶鬼，恶鬼怨气极重，常常扰乱人间生死。这时就再无可转圜的余地了，将由斩鬼者将恶鬼歼灭。
故，渡灵人又称为地府使者，而斩鬼者，或称其为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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