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德才五十出头，昨晚打了通宵麻将，早上七点多，四人怏怏哈欠连天正准备散伙之际，突然杠上花自摸清一色，一口气没喘过来倒地上，送医院没救回来。
黎明德家只一个闺女，在外地打工，正赶回来的路上，外甥孙子阳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作孝子。白天曲点了支香，拜三拜，遗像上的中年男人一脸精瘦，有种平凡的熟悉感，像是每天都会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那些面孔，普通得连向人描述似乎都多想不出几个词语。
孙子阳回一叩首，白天曲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去礼簿处。
一旁的人边嗑瓜子边不厌其烦地聊着黎明德的死亡，压抑着意味不明的兴奋，好像这是躺在灵帷后的那个人，这一生唯一值得一说再说的故事。
白天曲送完礼站在檐下抽烟等张思睿。
刚刚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家人住的竟然还是木房，四周大柱漆色早已脱落，露出腐朽的木色，上边被风雨侵刻出一道道深深的竖纹，像是谁额上经久不散的褶皱。门口的坝子坑坑洼洼不平整，连累摆在上边的饭桌也歪斜着，一把水淋淋的筷子扔中间，其中一只滚落堪堪停在桌边。
张思睿上完香出来，小声说：“要不咱回去吃吧？”这里饭菜怎么看都不像好吃的样子。
“嗯，”白天曲应道，“请你去吃火锅。”
回去路上两人都恢复了心情，白天曲忽然想起在曲丰坟前砸碎的酒罐，问：“为什么去世的人要存一罐酒，有什么缘故吗？”
张思睿反应片刻才听懂白天曲问的意思，回道：“不是所有人都留酒，酒客留酒寻人留茶，但现在不拘这些，留酒留茶都行，大多时候都是操办的人随意走个过场。留酒是像你爸那样洒在坟前，留茶是把茶叶用白布包起来放走的人手心，茶碗摔坟边，据说那酒和茶是用来贿赂孟婆的，这样可以不喝孟婆汤。”
白天曲实在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个轻浮的理由，顿时哭笑不得。
“不喝孟婆汤，投胎就不会忘了这辈子的亲人。”张思睿继续道。
白天曲心说什么谬论，也没见谁记得上辈子的事啊，再说，退一万步说，真是如此，都投胎了谁还要记住上一世的事情，简直毛病。
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干笑两声，说饿了，然后推着张思睿快点走。
第二天早上，白天曲睡醒下楼时看到有个人背对着蹲在水池边剁鸡，穿着短袖还把袖子撸到肩头，露出精瘦的上臂。
背影十分陌生他以为是哪户邻居也没往心里去，去路口买几个红薯饼两杯豆浆，装在塑料袋里甩着溜达回家，一进后院跟人撞了个对面。
那人端着半盆砍好的鸡块，一抬头，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嘿！
这不是那天来店里找茬那个死小孩吗？！
两人显然都认出了对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均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走各路。
白天曲走了两步略一回头，那小孩正往自家厨房走。
“张小三！”他大喊一声，话音刚落就被人从身后重重一拍，魂都吓掉半条。
“叫我干嘛！”张思睿在他背后眉飞色舞。
“卧槽你吓死我了！”白天曲气得牙痒，幸好没忘正事，问：“那小屁孩谁啊？”
“谁？”张思睿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厨房望过去，恍然道：“哦！我弟啊！”
“真的假的？你哪儿冒出来个弟弟？”白天曲表示不信。
“表弟啊，亲的，他妈是我爸亲妹子，这还能有假？”
行吧，白天曲还不至于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计较，于是岔开话题问：“黎小满呢？我红薯饼买多了分她几个。”
“大清早的，油腻腻的，”张思睿满脸嫌恶，“她还在拉粑粑。”
这回，嫌弃的表情转移到了白天曲脸上。
午饭时白天曲吃到一大锅红烧鸡块，可以猜想应该是早上看到那小孩剁的那只，味道跟张思睿平常做的不一样，不知道是谁的手艺。
不过饭桌上并没有见到不认识的人。
张思睿问出白天曲的疑惑：“爸，大姨和小信呢？”
“他们急着走，先吃完走了，”张梦德脸上仍旧平常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你待会把咱们另外几间屋收拾一下，你大姨他们要搬过来。”
“哈？”张思睿实在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为啥啊？”
“什么为啥？小娃娃家家话怎么这么多，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张梦德语气不善,明显情绪不对。
三十多高龄的“张小娃娃”无奈地撇嘴，跟白天曲对视一眼，两人低下头吃饭。
夏酒上周刚刚蒸完，刚开始蒸馏出的酒液流入锡缸激溅起的酒花很大，状如豌豆，又极快地消散在酒面上。流了一会儿，随着酒度降低，酒花慢慢变成绿豆大小，同时消散的速度也稍放慢，最后变成细碎的绒花。
白黎昌一直守在旁边，不停用锡缸接酒，手指捻再嘴尝，然后指挥工人分容器装，从前到后一共分装了四桶。开始时白天曲对分装这一行为不以为意，但第二桶才刚到小半又开始装第三桶，才意识到这是在对出的酒进行分类，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标准是什么。
第三桶过半，白黎昌用锡缸接满一缸，不同于之前先用指捻，而是直接喝了一口。白天曲盯着那张面部神经过于不发达的脸，百爪挠心，这与平时无二的面瘫表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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