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曲跪了一夜，站起来腿都感觉不是自己的。
外面天刚麻麻亮，打了通宵牌的也收摊了，三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四个中年男人，神情委顿地聚在院子里。其中一个平头青年拿来个撕了标识的矿泉水瓶，里边应该装的白酒，泛着微黄，另一个年纪稍小点的去曲丰灵前拜了三拜，从供桌上端回一碟卤猪肚。
七个人，围着桌子，从年纪最长的开始，传递瓶子，一人一大口，喝完用手背一抹嘴，吞下后发出“哈”的气音，再用手捻几块猪肚扔到嘴里，大力咀嚼。
随着酒液下肚，面色也恢复精神。
白天曲站在两米外都能闻到那股呛鼻的酒味，心想这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跟电影里吸血鬼吸血似的。
他们家跟张梦德的农村自建小别野挨着，大门前后开，前面临街，后面是酒厂，前面是小院子，后面是大坝子。
此刻他们就都在前院，小平头看到他，把手里的瓶子朝他一举，白天曲忙摆了摆手，从另一侧上楼去刷牙。
半小时后，张梦德，就昨天的“张叔”，来叫他吃早餐，白天曲换了身运动服。两人吃着米线，张梦德说：“你爸以前说过，百年以后他要跟你妈合葬，当时在你妈旁边就给他留了地方，但前几年政府贴通知要求以后必须火葬。”
白天曲听懂了，他妈当年是土葬，现在要是曲丰火葬……他不懂里头有什么忌讳，光听着就感觉不行，他问：“咱们主动交罚款行吗？”
现在农村火葬政府会给一点补贴，所以近两年土葬很少，张梦德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我听人说，没有殡仪馆开火葬证明，就打不了死亡证明。”
白天曲皱眉，他很久没有这种遇到问题完全无从下手的感觉，想了想，问：“我是不是有个二爷爷还是伯伯在邺酒集团？”
张梦德表情一下变得很奇怪，沉着脸回道：“嗯，你二爷爷的儿子现在是那边的董事长。”
二爷爷的儿子，白天曲隐约觉得这个叫法有点奇怪，但没多想，说：“我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问问，”这么大企业的一把手，应该不算难事吧。
张梦德表情几变，最后化成一脸怅然，说：“你去试试吧！”
“张叔，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我爸的手机呢？”白天曲问。
张梦德从兜里摸出个手机，递给他：“昨天就要给你的，忘了。”
那是个国产品牌的黑色手机，看得出用了很久，边缘都已经磨损，也没有密码，按开还剩大半电量。白天曲调出通讯录，先进入最近通话界面，“白天曲”三个字挂在最顶端。
张梦德情绪不高，白天曲就没继续问，他爷爷叫白思平，爷爷的弟弟叫白思安，因为连起来是平安二字，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又手机百度了一下邺酒集团，董事长白春，应该就这个名字。
划到通讯录，在分组B里翻了一圈没翻到，又从上往下找了一遍，也没有。
白天曲一愣，这么一看似乎是完全不往来的关系，他记得小时候他爷爷还跟二爷爷喝酒，他有些忐忑，但箭在弦上，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去碰一碰。
邺酒集团离这里不远，这条街背后，封起来的四米高墙内就是。
白天曲走了几分钟就看到围墙，但绕着足足走了快半小时，才看到大门，太阳已经升起来，晒得他头昏眼花。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跟这里比起来，他们家那个酒厂，顶多算个小作坊。
到了门口保安室，白天曲才发现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人家大集团严格管理，他这种闲杂人等根本就见不着白春，也谈不上泄气，就觉得自己有点傻。
在保安室屋檐下歇了会，实在没力气再走回去，想等辆摩的，但半天也没见着一辆，没辙，只能靠腿儿。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坐在最里边年纪最大的一个保安站起来，眯着眼看他半天，然后问：“你是曲丰他崽子？”
白天曲转过头，说：“嗯我是，您？”
大爷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你来干啥？”
“找我大伯有点事，就是白春。”
旁边一个小年轻听到发出一声嗤笑。
白天曲没理他。
大爷也像没听到的样子，拿起座机听筒，说：“我帮你打电话给秘书室，他见不见我就不知道了。”
白天曲连声道谢。
出乎意料，大爷把电话打了以后，没两分钟就有人回电话说派人来接白天曲，又等了几分钟，等来一辆景区那种观光车，司机师傅穿着西装戴着墨镜，一脸保家卫国的肃穆，白天曲几次搭话都没反应。
“保家卫国”先是带他绕了一圈厂区，然后才停到一栋楼前，大楼一共18层，按了15后转身走了。出电梯有位年轻女士已经等在那里，也没跟白天曲说话，直接把他领到一个小房间等着。
见人不说话是郢酒集团的员工守则？说一句扣200？还是直接就招的哑巴？
接着就是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如果说前一小时他还没意识到，那么一小时以后他已经完全懂得他那个大伯的恶趣味。
这里应该是会议室配套的小休息间，隐隐能听到旁边会议室里有人拍桌子骂骂咧咧，一会儿方言一会儿普通话，白天曲挑了挑眉，靠在沙发上，反而心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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