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板也在一边枯坐着，拿来账本算盘摆弄了两下，想起自己也不会打算盘，便随手抓来刷椅袱（凳垫）用的小笤帚，掰下一根笤帚棍儿，将上面深红色的籽一粒粒掐了，拿它挑挑灯花，又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小火苗烧了一阵子，灭成了一亮一亮的一点火星子，最后化了一股烟。于是他吹了烟，用剩下的笤帚棍掏了两下耳朵，丢了它道：“今天演的哪出？”“傀儡人戏，《诸宫调西厢记》。”易子晞看也不看他。“你一小孩子家，看这个合适吗？”“我今年十八了，莺莺十七的时候和张生已经私会完了。”“可也是。”易老板拍了下脑门笑道：“要不这样，我有人偶，今晚给你一个人唱个全场？”易子晞抬头，眼里闪了两下，又闷闷地说：“你能比得上他们正经的戏班子吗？”“等我唱上你就知道了，唱得不好听我给你钱。”易老板上了楼，楼上稀里哗啦响了一阵子，他便做了张生的扮相，手里拿了一个极尽其巧的人偶下来。
“你这儿哪来的家伙事儿？”易子晞把人偶拿在手里，是一个粉面朱唇，发色如墨的红衣女子模样。她只知道大约是个旦角，却说不清这样的扮相是花旦还是正旦，且这人偶不似寻常人偶鹅蛋脸型，脸是尖削的，身量纤细，一副眼眉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样。易子晞只觉得这个人偶的神情好生熟悉，却怎么也不记得在哪见过。
易老板在桌上架了素白砚屏，把人偶立在砚屏前站定，自己在一旁清清嗓子，叹了一声便唱道：“蟾宫客，赴帝阙，相送临郊野。恰俺与莺莺，鸳帏暂相守，被功名使人离缺。好缘业！空悒怏，频嗟叹，不忍轻离别。早是恁凄凄凉凉，受烦恼，那堪值暮秋时节！雨儿乍歇，向晚风如漂冽，那闻得衰柳蝉鸣恓切！未知今日别后，何时重见也。衫袖上盈盈，揾泪不绝。幽恨眉峰暗结。好难割舍，纵有千种风情，何处说？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好！”易子晞不由得鼓掌，又端了盘瓜子出来嗑，心道不怪易老板这人能省钱，毕竟满临安城里找也找不出几个唱腔比他好的，闲来无事自己给自己唱，倒是能少花一大笔。她这样想着，却又听得一凄婉的女音一丝丝地往她心底里渗，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飘渺，嗓音并不是清脆，而是微有些沙哑，唱词也是哽在喉间，像一个字里有许多顿笔。然而她再细细听来，便听出来这唱腔的底子实在是极精致的，有断玉裂帛之声，配着“景萧萧，风淅淅，雨霏霏，对此景怎忍分离？”的词，越发低回哀伤，直唱得她眼前糊了一片。
易子晞泪汪汪地抬头，见易老板虽还是小生扮相，然她竟从神情做派里，活脱脱看出一个莺莺来。她一时里竟忘了哭，呆呆看向易老板，手里捏着的瓜子皮掉在了盘子里。直到易老板晃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你是以前科班出身的？”易子晞吸吸鼻子问道。“我这样的水平可不是科班里能教出来的。”易老板笑着摇头，腾出一个托盘来往她面前一放。“你就说我唱得好不好吧。”“好。”“真好假好？”“真好。”“那就行，”易老板笑道，指指托盘：“既然客官您听满意了，那，付钱吧。”易子晞眼角泪痕未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方开口道：“易子巽，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易老板去换了趟衣服，洗了脸上的妆，一边擦着脸一边坐下来给自己的倒了碗水。“这年头要脸的日子都不好过，你说我不要脸是夸我。”“你开心就好，”易子晞嗑着瓜子，“对了，你往脸上抹的那些油彩什么的从哪来的？”“油彩？我早就没有那个东西了。”易老板把手巾折起来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我用的都是你涂脸的瓶瓶罐罐。”“你，你赔我！”易子晞扑过去掐住了易老板的脖子，咬牙切齿。易老板并没有招架，而是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嘘，楼上。”易子晞瞪大眼睛，连忙撒了手，果然听见细微的“沙沙”声，混在风吹树梢的声响中难以辨认，但是与风声不同，它是极有规律而且渐渐逼近的。易子晞的瞳孔缩紧了，不过不是由于恐惧，而是由于迎战的兴奋。她听见屋瓦被移动，之后便是一双脚落在房梁上。之后便是预料之中机关移动的声响和那人惨叫倒地后，楼板“砰”地一震。“走，留活口。”易老板飞身上楼，易子晞也跟了上去。易老板将匕首沿门缝插进去，解开设在自己房间的机关，推门进屋时，便见一个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昏倒在地上。他鞋已经被血浸透了，而房梁上刺出的一排利刃中，有两枚染了血，顺着房梁一滴滴落在地板中央。
“你不要摇。”易老板抬手制止了“蹭”一下冲到那个人旁的易子晞，避开了地上的血迹，绕到躺着的人旁边，先并起右手食指中指伸到鼻子底下试呼吸，又贴在颈动脉看看脉搏，最后翻开眼睑又看了看，抬手接过针囊，将那人的头微微托起，取一枚毫针刺入百会穴，待那针颤巍巍立住了，他又把人放平，回身对易子晞道：“你这是谁教的？看见人躺在那就冲过去捞起来使劲摇？这样好人都让你给晃傻了。以后记着，不光是人，还有咱家里的那个千机锁，不好使了就拆开来修，你别总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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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没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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