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冬藏
第一章
接到电话的时候宋绪元刚喝了包中药，棕色的药汁散发涩味，弄得他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哑。
对方叫吴周，新项目的制片人。
十二月，北方已经供暖，雪下了一茬茬，窗上结了霜，望出去是全白的。宋绪元又套了件双排扣呢绒大衣，把自己捂严实了才出门。
然而还是冷。家离地铁站有很长一段路，地上积满厚重的干雪，走路都有些费劲。好不容易坐上车，指骨已经冻得泛红，在他瘦削白净的手上尤为明显。
新项目是一部大IP改编的奇幻古风电影《万山诀》，策划陆续做了六七年，直到今年才正式确定启动。但之前一直住院，他和主创团队还没有完全磨合。
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宋绪元推门进去，和众人目光撞了一遭，看到特意留出的正中间位置，有些尴尬。
“小宋，”吴周先人文关怀了一句，“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宋绪元明白他的意思，讪讪笑了声。
“那就好。你是我们合作过最年轻的导演，和这么多前辈一起，别让大家失望。”
会议室里紧跟着响起一阵掌声，宋绪元却没觉得轻松。
吴周四十几岁，皮肤糙黑，眼角也有了褶子，一看就知道常年在外奔波劳碌。宋绪元不同，是中俄混血儿，天生肤色白。鼻梁高挺窄瘦，眼眶较深，含着一双浅色的棕眸，和大众印象中的导演全然不同。
听出对方的话外音，他稍微提高声音，立下军令状：“您放心。”
等他入座，大家继续汇报工作进度。服装造型都已经定好，吴周很满意，又问宋绪元概念宣传片的进度。
“昨天刚写完分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交给美术组了。”宋绪元从包里拿出一沓装订成册的文件，又拿出电脑在工作平台上分享了电子稿。
吴周接过稿子，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吴周沉着脸把文件摔在桌上：“小宋，你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行啊。没有笑点也就算了，还搞得这么苦大仇深，你给鬼看啊！”
“对啊宋导，你现在是商业片导演，要跟随市场走。”副导演殷祺也接话。
宋绪元闻言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坐直身子匆匆把文档扫了遍：“我之前和原著老师谈过，这就是她创作的核心思想，做成概念片我觉得并无不妥。而且这也是我根据剧本筛选多次后挑出来的主线剧情。”
美术组组长也发声了：“吴总监的意思不是针对你的故事性，而是基调。明明也有很多温馨的场景，为什么非要用冷色调去包装，弄得片子很沉重，但又戳不中观众的泪点，仅仅是压抑。”
“……”
宋绪元彻底愣住。用力过猛吗？
他垂眸把脑海中的画面滤了一遍，吴周依旧叽叽喳喳不停，说什么“艺术是雅俗共赏”“别把你拍纪录片那套搬来”之类的话。
可能是看他阴沉着脸坐在椅子里，美术组长止住了吴周，出来圆场：“我们可以先建模，细节反复磨一磨，毕竟大家的初衷都是把电影拍好。”
“是啊，我之前魏总说后年春节能定档，只剩十五个月了。”吴周起身站到宋绪元眼前，“小宋，你要尽快适应新工作，碍于情面没有签其他协定，我还是要给你个目标的。”
说完他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数，后面加几个零你心里清楚。”
“您的意思是还要我加贺岁片元素？”宋绪元却完全无视他的后半段话。
吴周也是一愣：“你反应到挺快的。我看过本子，剧本里就有春节的桥段。基调再温馨点，应该不难吧？”
“嗯……”宋绪元低头回忆片刻，喉咙里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沉默许久才开口，“我再回去改改吧。”
吴周点头，又换了个话题。讨论到后来还提到了选角的事情。这部IP之前还被改编过电视剧，反响不错，现在制作电影，免不了同行比较。
大家七嘴八舌提了很多影帝影后、流量明星。宋绪元逐个听过去，但没有表态，手指在平板上反复划动，屏幕映出淡蓝的光，显得他眉眼间更加疏离。
“宋绪元你的意见呢？？”吴周终于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他拉回思绪，停顿了几秒才接话：“就服装造型而言，我比较偏向具有东方气质的主演，比如侧脸C型曲线。”
“那具体的人选呢？”
宋绪元脑中闪过几张模糊的脸，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还没开口就听吴周道：“照你这么说，我觉得魏钦可以。”
“不行。”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否认。
众人一愣。知道魏钦是什么来头的人都已经消声了，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安静。
“但他有流量。”吴周打断了他，口气里有着不容分说的威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宋绪元态度也强硬起来，“我是导演我不会看人吗？你前脚和我说十亿票房后脚就给我塞个花瓶流量，你当观众是傻子吗？”
“宋绪元！”吴周也气得破口大骂，“你怎么坐到总导演的位置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别踏马给脸……”
“嘭——”话没说完就被宋绪元摔电脑的声音打断了。他噼里啪啦地把东西整理回包里，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摔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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