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
莫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给他发了一篇小作文。
终于，他锁了屏，眼神游移着，小声又吐字清晰地说：“还是要谢谢你。”
我真是搞不懂他买我一瓶水，反反复复谢我是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口，他便转身走了。
我实实在在地惊讶了，解锁屏幕看着莫问的头像，还以为他想和我约炮呢，难道我想岔了？我没趣地把手机往柜台底下一扔，走到里屋吃西瓜。
小店面破旧，但是屋檐下拉了一个蓬，夏天坐在屋门口既能吹风又不怕晒，蓬下常年放着一个老式木椅，是我的专座。
我吃完西瓜出来就看见莫问很没眼色地霸占了我的位置。
我挑挑眉，上身压在柜台上去看他，可惜他并不看我，只是和树下那只老黄狗相顾无言。
他的水瓶空了，紧紧捏在手里，手指很白很细，指关节却泛红，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还是没看清。他的脸被暑气蒸得发红，嘴唇上又起了点皮。
他没有要和我搭话的意思，我也不主动理他，窝进竹椅开始打游戏，老风扇尽职尽责地制造噪音，顺便给我送些暖风。
我能察觉到从外面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偷看，云淡风轻地逃离，像猫爪子，轻轻挠人的手心。
因为走神第三次被队友问候祖宗之后，我退了游戏，站起身，敲了敲玻璃台面。那刚急忙收回目光的偷窥贼终于正眼看我了，面色惶然，倒好像我故意吓他似的。
我面无表情，等他的解释。
莫问手里的矿泉水瓶都快被他捏瘪了，发出一声脆响，一下子惊醒了他。
他好像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扯了扯嘴角，“你们城里人都这样？”
“嗯？”他不解地抬头。
我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先加微信，再问名字？”
他的脸慢慢涨红了。
“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想必此事对他来说也是大大逾越了教养，而偏偏又连油嘴滑舌地扯个谎也不会，只好在我的注视下变成一只煮熟的虾。
我想他大概是哪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和家里闹翻了，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假装叛逆，一时冲动才意欲勾搭我，现在又后悔了。
我抬手制止了他一个人的尴尬。
“我逗你呢，你坐着吧，等凉快点再走。”
他松了口气，很快地点头。
“不过别再偷看我了，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我也不收你钱。”
他又变成了煮熟的虾，并且再也没抬头看我，就连我出门给他递水的时候，他照样低着头。
他不言不语地垂着头，伸手抓住了瓶身。
我终于看清楚他发红的指关节上是一排密密的牙印。
我没松开手，那瓶水就僵持在半空。
“送你的，不说谢谢了？”
“谢谢。”
“家里大人没教过你说谢谢的时候要看着对方？”
莫问慢慢抬起头，眼眶里似乎含了点水汽，他就这么看着我，喉咙动了动。
“谢谢。”
我喉咙一哽，松开了水瓶，转身回屋。
怎么会有那么不禁逗的人？
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我冲着那个小口抿水的人说：“陆洋，我的名字。”
他猛地回头，唇边还挂着水渍，眼睛却很快亮起来，又轻又快地应了一声。
“嗯。”他随后又挺郑重地补了一句，“莫问，我的名字。”
我颇感好笑地听着他这份迟来的自我介绍，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是个好名字，想听我再夸一遍？”
他摇摇头，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怎么会有那么好哄的人？
这个下午过得比往常都要快，一到饭点便传来左邻右舍的饭菜香。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泡面是我的心头好，简单省事还好吃。
莫问又一次揉了揉他的胃。
我手里拎着两袋泡面问他：“还不去吃饭？”
“我没钱。”
“胡说，你下午还问我买水。”
“那是我最后的钱……”
我无话可说，弯腰又抽了一袋方便面，“能吃吗？”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里露出向往的情绪，看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多年泡方便面练出来的手艺轻而易举地折服了莫问。他一边被辣的哈着气，一边大口吃面，嘴唇红艳艳的，还浮了一层油光。
“你住哪？”
他摇头。
“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摇头。
“让他们给你转点钱。”
他继续摇头。
我喝了口汤，“钱去哪了？”
他顿了顿，“被抢走了。”
我打量着他的细胳膊细腿，赞同地点头，“也是，不抢你抢谁。”
他有点生气，哗哗吃了两大口面，辣得直喝水。
莫问这人有时候还是挺会撒谎的，他根本不能吃方便面。看着他又一次跑进厕所，我掐灭了手里的烟等在门口。
等他扶着墙出来，面色苍白地看我时，我不为所动地问他：“你没住的地方又没钱，还不愿意告诉家里，那你怎么办？”
他思考良久，定定地看着我。
“你收留我，好不好？”
“凭什么？”就他这尊贵的胃，连方便面都不能吃，我伺候不起。
“我先给你在店里帮忙……”
我打量了一下我家的店面，转个身都嫌挤，不知道他是在逗我还是真傻。
他急了，伸手抓住我的衣摆。
“我以后会出去找工作，你先让我住一段时间，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我垂眼，注意到他食指关节上原本淡去的齿痕又明显了。
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他。
“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重音特地放在最后一个字上，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像无助的蝴蝶，他发出一声鼻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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