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凛冽的空气被吸入鼻尖。叶瑞忻紧了紧大衣,他不喜欢冬季,在这样的季节里就连柔软的空气都可以变得砭人肌肤。
看着叶瑞忻因为畏寒裹紧大衣,刘管在身后道:
“积雪三次,融雪三次。冬天就差不多要过去了。”
好在车就停在了教学大楼门口,叶瑞忻不需要走太多路就可以回到开着暖气的室内。把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感受着温暖的空气,叶瑞忻说道:
“记得去年冬天,刘叔也说过同样的话。”
“年纪大了就老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先生不要介意。”
刘管家话音未落,大门又被打开。随着寒风传来的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七八个孩子们跟着老师身后,排队从宿舍走进校区。
见到叶瑞忻,他们显得很高兴,手舞足蹈地争相和他打招呼。
“Morning,Mr. Liang!”
“Morning.”
叶瑞忻看着孩子们从身边走过,微笑着回应。然后回头和刘管家说道:“但去年刘叔说了这句话之后,的确开始回暖。”
刘管家笑了起来,说道:
“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这些外国人可不懂。”
闲聊着,刘管家跟着叶瑞忻走到了二楼最后的一间教室。这是叶瑞忻接受福利院之后新建的第二间音乐教室。每周三他会来这里教小提琴。
小提琴几乎是优雅的一种乐器。
在刘管家跟着叶瑞忻走入教室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去年的经历颠覆了刘管家对小提琴的所有概念。
刘管家在家里经常听得到叶瑞忻的琴声,但完完整整看叶瑞忻演奏是在这间教室里。那是初秋的一天,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站在窗前演奏了一首耳熟能详的《卡农》。
在热情的掌声后,叶瑞忻把小提琴放入琴盒。说道:
“The violin like a potted plant, you h**e to start with the dirty mud, for the flower in your imagination, you should insist on watering every day, you h**e to wait for her. For whether it be earth or foliage, it is all she is, only you who can bring her new life.”
叶瑞忻的目光,流转在每一张张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年纪的年轻面容上。在他们的眼里,寻取着是只属于年少人的澄澈目光。
刘管家记得那天是教室里人最多的时候,孩子们跃跃欲试。满怀着憧憬与热情。但很快,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发出的,犹如锯木的噪音是不是同叶瑞忻的《卡门》来自同一种乐曲。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短暂的,整整三个月整间教室都在难听刺耳的吱呀声。选择学钢琴的孩子已经可以弹奏出熟练的曲子。但小提琴这里,光是发出正常的、足以辨认的音色,就足以令人欣慰。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停留难以控制的噪音里。
那一刻刘管家才明白为什么这间教室要安排在最后一间。
看得出孩子们兴趣的骤减,叶瑞忻也并不强求。他说这本是兴趣,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愿意就继续练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强求。对于留下来的孩子继续学习的孩子,他会经常在教室里和他们一起欣赏音乐,在市区有小提琴演出的时候,带着他们去音乐会。
渐渐的,终于这间教室里的声音不再刺耳。
今天的内容主要是练习,孩子们坐在曲谱前反复练着基本功。
叶瑞忻则站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睛聆听着。他修长的手指沐浴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随着音乐轻打着节拍。
有走音或者节奏出现错误的时候,叶瑞忻会起身纠正一些问题。只是在大多数的时候,刘管家根本分辨不出问题出现在哪里。
见叶瑞忻走了回来,刘管家给他递过去一杯热茶。
“先生耳朵真是好。”
“应该是遗传我mommy,专业来讲叫perfect pitch。但我可能辜负了这个天赋。现在耳朵已经差了。有时候知道音错了,但升降却不能确定。教孩子们练琴,也是想把一些东西找回来。”
茶水的热气在阳光里轻柔飘渺。叶瑞忻低头闻着茶香,一如此时杯上的水气,温润静谧。
“刘叔,下午让司机备车。”
“好,我这就去安排。”
在叶瑞忻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会自己驾车出去。
那个时候,他不是叶瑞忻,也不是梁先生。他谁都不是,没有身份,不用同任何人交代。
这条街算是城东比较热闹的地方,不同于大型的商业街。这里的建筑都是居民楼。大多是三四层的房子,但所有一楼的门面房已经全部被租用,各种小商户一家连一家,非常热闹。
除了楼比港城矮了很多之外,这样的商住融合的形式,倒是很相像。在充满英文字母的大街上,两个中文字显得格外醒目。叶瑞忻看着招牌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家日本人开的店,半截的门帘上面写着两个汉字——“甘酒”。
叶瑞忻不自觉地朝店铺走去,付了钱之后店员鞠着躬笑着把一杯热饮递了过来。日式的汉字,似曾相识的味道,口中带着牛奶味的甘酒饮入喉间。
味觉,是曾融入身体里的东西。它藏在不可预知的某处,然后再某一个时刻,带着无法遏制的记忆汹涌而来。
……
“饮点热的。”
……
叶瑞忻的耳畔响起黎烬的声音,他仿佛看见了黎烬的眼睛。那双笑眼凝望着自己,弯成一道桥。一如当年在浅草寺前,递给自己这杯甘酒一样,写满着关心和偏爱。
偏爱,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让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让人放肆地有持无恐。
叶瑞忻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眼泪无法遏制地从他的眼眶里涌出。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温热的眼泪就像他身体里的鲜血一样,带着仅存的一些温度,逃离着这具依旧鲜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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