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日我上台后，整个场子都沸腾了！他们都赞我唱得好！连军区都来人了，师父！师父你又没有听见？”解语花妆都没有卸，这是他第一次登台，不过十五岁年纪，便已经将一曲别姬唱的精彩，他在二月红面前晃来晃去，满头钗钏在西洋灯下晃出细密的光影，一脸的胭脂蒸着微微一层薄汗。
他从来都是一有了什么消息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二月红，在解语花心里，他有责任让二月红高兴起来，可是他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自从张启山离开后，二月红连笑都是七分假意三分凉薄，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外人看来，张启山身死当日，二月红便登台唱戏，三日三夜笙歌不歇，薄情的确实像是淡忘了张启山。
可是解语花隐隐觉得在那张笑意更甚的面上，总有些不祥的诡异，仿佛他一直戴着一张假面，解语花都替他感到幸苦。
二月红终于在他的呼唤声中抬头，狭长的凤眼中空濛一片，解语花忍不住屏息，竟也莫名觉得岁月不公，数年光阴并没有在二月红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褪去了少年稚气，君子如玉，连带这烙印在骨子里的温和，他像是刚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温声道，“满堂宾客说了不算，小花可觉得自己唱得好？”
解语花不作声了，少年多少带着些好胜，他腹诽：当然好，小爷的唱腔天下第一！面上却仍旧装出恭谦，乖乖地摇摇头，“我说了也不算，师父说好就是好。”
二月红看着自家徒儿表里不一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捏捏他尚带着婴儿肥的脸，“有时间和师父贫嘴，还不如去练练身段。小花儿，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解语花对自家师父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乖乖地退出去，为他带上了房门。
室内光影黯淡下来，二月红困倦地卧在躺椅上，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拿出一个物事，温和的白玉还带着体温，他对着玉鉴的神情竟像是在撒娇，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张启山，这是你走的第五个年头了。你听见了吗？小花已经可以登台了，满园喝彩，一点不输我。什么？你说我老了？你才是老头子，当年你可是长我三岁呢，可是，现在我大你两岁了，明年我大你三岁，后年是四岁~
小花说今日军区来人了，是专门来给他捧场的，你说穿军装的丘八那样多，为何我偏偏遇见了最不靠谱的这个了呢？我打小就开始想，我日后的夫人是何模样，是否温婉，想我日后子孙满堂，梨园盛景~可是战争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打仗多好啊。这不是我熟悉的故国。
还记得你我初见那日吗？你轻佻一如公子纨绔，紫藤花架映着日影明明灭灭，你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后来我知道，你脚下踩的是皑皑白骨，笑容里却有天下河山，或许从那日起，我开始憧憬有你的未来。
张启山，你可听得见？张启山，你若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别人了~张启山~”
二月红颓然倒在躺椅上，略长的发披在肩头，妖异孱弱，万种千般看不破，唯有相思自在心。
那些年兵荒马乱，日军终于被打的节节败退，将军卸甲归，荣辱皆付书，是荣耀而荒凉的日子。
二月红仍旧浑浑噩噩地活着，早就没了心思去打理九门势力，九门势力早就不复之前微妙的平衡，近些日子九门传言颇多，说什么陈皮阿四回来了，又占了自己几处堂口。或是霍家换了新家主，霍家小仙姑追着吴老狗直逼到杭州，吴老狗却在杭州找了个地道的江南姑娘。亦或是张副官辞了军队事务，日日陪着齐铁嘴摆摊算命。
此番种种，每每解语花都慌张地跑来向他禀报，外面成王败寇的戏码唱了许多场，二月红却再也不插手这些事，红门的家业多多少少都交给了解语花打理，他自己退居幕后。
有的时候二月红会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哪里都是可有可无的一具走尸罢了，没了前程，没了后路，徒留一堆年纪一堆污名。
思来想去，竟也自说自话地嗤笑一声，不甘吧？
他才不要为张启山死，凭什么？明明是张启山拉他跌落泥沼，折他羽翼逼他沦落，等到他终于愿意孤注一掷真心相付时，那个人竟然用死亡抽身而去。
“戏还没有唱完呢。”想到认真时，他对着玉鉴咬牙切齿地开口，憎恶这人走茶凉，大戏断场。
他原以为自己就这样不惹世事，一切就会安安稳稳地过去，可毕竟他二月红艳名在外，竟然还是有不长眼的人闯他府邸，说是前线刚打了胜仗的国军上将，指名道姓地要二月红为他唱戏，还说当晚有北平城来的大人物，总而言之，军令如山，违者清剿。
消息从军区传来的时候解语花已经气得砸了一屋子的古董撒气，“什么玩意！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让师父给他们唱戏，他们配吗？”
二月红眸光明明暗暗，自嘲般的笑笑，终日躺着，骨头都歇乏了，他伸个懒腰连眉眼都懒得挑上一挑，“你且告诉他，红某都给什么人唱过戏，那些人最后都是何等下场。”
一句半丝火药味都没有的话，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凉，回去报信的小兵将此话转答回军区时，一桌子正在笑闹的军官也都是一惊，邀请二月红的是个脾气火爆的上将，才在前线打了胜仗 ，一回到长沙就宴请宾客，再加上他好不容易请到了北平的三军统帅，自然是要好好巴结一番，仗着自己升了官衔，连带着想玩长沙城里最富盛名的伶人。
二月红这话让他当众吃了鳖，同座的军官笑的直不起腰，“王霍平，你不是说天王老子也请的来吗？哈哈哈哈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还是别想着人家红二爷了，那可是老长沙最惹不起的那号人。”
“我**大爷！他不就是下贱戏子吗，之前还不是被玩过？别人能玩，老子也能玩！”王霍平气急败坏地乱骂一通。
“哎呦，你就别老做些嘴皮子功夫了，别到时候看见那妖精，自己腿先软了。”不知道是谁说的话，引起嘘声一片，那人生怕别人不信，忙不迭补充着，“你们是没见识过他那股妖劲儿，我以前远远在人堆里望过他一眼~他奶奶的，真是个妖精，看得老子骨头都麻了。”
“别他娘说大话，要是老子过两天把他弄过来了，他没你说的那么好看，你怎么说？”王霍平把凳子一踹，满脸横肉都兴奋地颤动着，笑的猥琐无比，将一群人都招过来，对着他们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直听得那群人面面相觑，有个胆小的唯唯诺诺地说，“这样不好吧？万一他找我们麻烦~”
“你怕啥！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他还敢声张不成？”
胆小那个人也不再说话，只听得一群人时而猥琐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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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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