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璟笑了，笑出两个酒窝。
仍是少年时甜美的笑容……此时却如冰凌，直刺入陈默的心脏。
“对不起……陈默，我走不了了……我快要死了。”
“为什么……”陈默牙齿发着颤。
“我本来应该在春天死去的。春天……多美的季节，还有樱花。”吴璟说着，依旧是面带笑容：“可是春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有两个年轻人的梦结束了。”
“为什么……”陈默依旧在质问他。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吴璟：“那个春天一共死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是病死的，男人是自杀的。女人是我母亲，男人是我父亲。
“对不起，我骗了你。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你在葬礼上遇到的那两个人是仅有的知道我死亡真相的两个人，我的两位老师。其余的人得到的信息和你知道一样。只有那两个人清楚，我是因为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们会恨你很正常。我向你道歉。”
陈默明白了，他没有害死吴璟……他害死的是……画家吴璟。
陈默没有说话，听着吴璟继续说下去。
吴璟：“母亲的病其实是复发，瞒了我很多年。医生说这一次彻底救不回来了，本身就是治不好的病。我得的跟她是一样的病，比她更严重些，医生让我回家，好好享受剩下的几年时光。父亲是个懦弱无能逃避现实的男人，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借了那么多钱看病，最后人也没了，钱也没了……何必呢。”
陈默：“……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吴璟挠挠头：“名字好复杂，我记不住……过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变聪明呢。”
吴璟竟然带着些许笑意：“我很清楚我告诉你之后的结果，陈默，你读的是医学院。
“然后会怎么样呢？你会尝试转系，对这种全世界科学家数十年也没攻克下来的不治之症做无谓的研究，更大的可能是毫无结果，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远。最后我还是会死，你还是会痛。我告诉了你，就是毁掉了你，让你的一辈子也毁在这种病上面。我不允许我自己这么做。”
陈默：“那……我陪你一起面对也好啊……”
吴璟：“这将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告别，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只会面对着注定到来的离别痛苦得更久。
“告别这种东西，我更希望它冷漠而短暂些。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做了一场荒诞噩梦，梦境中哀痛欲绝撕心裂肺，梦醒时想一想可笑又后怕。”
陈默失神片刻：“……你……这些年怎么度过的。”
吴璟淡然一笑：“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住过一年，谁都知道，你们附属医院挨着的就是法医学系的大楼。
“之后追债的找到我头上了，我也觉得不是办法。陈默……你知道，我是个没有劳动能力的人，我赚不到钱。”
陈默：“你的画……”
吴璟摇摇头：“我卖不了画了……我再也没有卖过自己的画了。
“你一定会疑惑。我确实可以很轻松偿还债务，甚至存够钱，在医院里插着管子过完后半生。我可以很富有的，但是我做不到了。
“这种感情你体会不到，我再也不忍心卖自己的画了。我的画就是我的孩子，每一笔颜料就是我的血肉……那些怎么能用金钱衡量，任何数目的金钱都等价不了我的感情、我的爱。
“也许听上去很可笑。我离不开我的画。他们没有资格给我的画定价。我不能让我的画离开我。我很自私的。我的画就是我的生命！”
陈默：“我能明白的。”
吴璟：“不。你不会明白。你不可能明白的。我也不指望你明白。
“我接下来……坦白我的罪行，我不需要任何人原谅我。
“是魏文寂主动找到我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雇佣我画画，答应给我庇护的环境，还有用来还债的钱。我在这个房间，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临摹了近二十幅名画，它们现在就展出在楼下，算是一场我的小型个人展了。
“参与这个计划的有很多画家，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接到的订单的意义，交了画，拿了钱也没多问。有几个聪明的发现了秘密，不过现在都不在世了。秋雨岚，李霜，肖振……还有好多人。
“我不清楚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清楚涉及到多少场画展，不清楚涉及到多少幅画，不清楚有多少画家被卷了进来，不清楚在幕后操控我们的人是谁……
“我知道的也很少。”
陈默：“那你……跟最近的案子……有关系吗？”
吴璟：“有关系……当然有关系……是我找到的杨瞬永。我去复查时在医院遇见了杨瞬永。一个沉溺在悲伤中的男人。
“我觉得……我和他好像。”
陈默还记得，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想法。
因为……爱。
杨瞬永不想拖累你……让你的后半生都跟他陷入还债的飘摇生活。
陈默一言不发，泪水兀自流淌。
“我深深忏悔……”吴璟举起双手：“我也是共犯。”
陈默咽哑：“……不，不是的。”
吴璟：“就这样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陈默……
“带我走吧……陈默。把我一直困在你身边也好，坏人是不能乱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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