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末时，御史弹劾宋家仗势妄为，逾权为事。
天下哗声四起，风雨欲来之势。
各世家简直在朝堂上吵翻了天。
本来宋落潭暗中主权朝堂之事这么多年了，其他世家自然也有些其他心思，只是无从发难。从江余庆不再是从前的小傻子开始，这场动荡酝酿已久，众人只是伺机而动。
如今东窗事发，混乱必生。
江余庆端坐在龙椅之上，眼神淡漠地看着下头，听众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宋家逾权本是事实！”
“宋落潭为众公子之首，主权合乎礼法！”
“宋家强占屯田，助纣为虐。”
“何来此言？简直污蔑。”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各世家老一辈退下之后，朝堂上多为新人，年岁至耳顺者不足十分之一，到底是不怎么沉得住气，争来争去都冒了火气，武将们一脸恨不得打一架的样子。
各家自有恩怨，越扯越远，偏离了话题去。
江余庆也不阻止，看众人闹得差不多了，然后才开口：“安静。”
没人理。
他抬高了点音，沉声再说了一次。
这下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段时间里，江余庆将那几人一一看了一遍。
顾锦书低垂眉眼，依旧是不问世事的模样；风无邪一脸不耐，甚是无聊的样子；秦参商笑着回看他，明眸如星，眼里半分轻佻笑意，半分危险的深沉。
“朕为帝，年已束发，自当亲政。”江余庆缓缓开口，“烦累宋大人多年，自不可忘，来日请宋大人上朝再议，今日不必再争执此事。”
下头一静，而后有人出列道：“陛下临政，宋大人再执权是为逾矩。”
那是顾家顾锦书一脉的人。
话音落下，下头寥寥落落有人应“附议”。
“朕说，来日再议。”江余庆不动声色，声音舒缓，“先议他事。”
下头蠢蠢欲动意欲发言之人皆是一怔，神色半惊半疑，而后行礼应是。
退朝后，众臣暗中较劲，反而是江余庆神色如常，似乎不曾见如今朝堂争执。
出了殿外，他遥遥见着有人独身站在阶下，眉间朱砂似血，神色淡漠，睫羽微抬，看着他走下来。
江余庆在他面前顿了顿步子，唤了一声：“文贤。”
顾锦书行礼：“见过陛下。”
江余庆笑了笑，问道：“何事？”
“陛下何不今日发难？”顾锦书起身，然后问他，话里语气很淡，但确实有些疑虑，“此时猝不及防，陆将军已将京城兵符交与陛下，宋家不可能逼宫。若今日定论，出兵宋家，定有奇效。”
江余庆只是笑着听他说话，听到最后，他眨了眨眼，然后道：“文贤不知朕为何今日不动吗？”
顾锦书看着他的眼，沉默不言。
是有些猜测，但便是他自己，也是不愿也不敢认的。
“文贤活得太累了，如此左右徘徊，前后矛盾。”江余庆语气温温和和的，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你看得透他人，想必也看得透自己，只是这般未免左右不是人。”
顾锦书淡漠眉眼一动，好似镜湖生涟漪。过了一会儿，他问：“陛下都知道？”
“朕什么也不知道。”江余庆收回手，负手在身后，神色变得浅淡。
顾锦书忽而笑了一下。
他是不常笑的人，神色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他本生了一副谪仙相貌，肤色很白，眉间朱砂衬雪般，笑起来后那美令人动心。
眉眼生动，如夜昙吐蕊。
江余庆看得实在是呆了一下。
诚实地说，他甚爱美色，前世千娇百媚的女子看了许多，有时是欣赏，有时也会纳进宫去。也不全为容貌，但最低标准无疑就是容貌。
姝丽颜色，动人心弦。
他从前是不曾用欣赏美色的目光看男子的，如此是为不敬。但许是在这里久了，他竟是生了这般念头。
察觉了不免觉得怪异。
顾锦书笑完后道：“陛下聪慧。”
江余庆回了神，神色有一瞬复杂，然后才道：“文贤，你恨朕？”
是问话的语气，却也像是陈述。
“是。”顾锦书的回答没有犹豫，“我恨阿庆。”
他说的是，阿庆。
江余庆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在说他还是说之前的小傻子。
若恨的是那小傻子，那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若是恨的是他，那又何必如此帮他。
江余庆低垂眼睑，不知所言。
顾锦书也不再说，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白衣翩然，却竟是寂寥得很。
江余庆在原地站了很久，有一瞬间，他竟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赢面。
阴谋阳谋，他看清了多少，这些人又看清了多少？
然，赌局已开，胜负未定。
次日，宋家罪证被呈上大理寺。
宋家诸人被惊动。
宋家古韵，历来已久，根系庞杂。不像是秦家清廉或是风家奸佞，宋家在朝为官者众，支系繁多，好坏皆有，与其他世家也是有诸多关系。这是宋家宋落潭成为主权人的原因之一，亦是如今被打击的弱点之一。
连退居礼佛的前宋家之主宋老都被惊动，找了宋落潭谈话。
而后，议事之日到。
京城禁军千人围困宋家主宅。
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龙椅之上的正主之一，安静漠然。
这是江余庆第一看到宋落潭上前朝。
不曾身有官职，他自然也没有官服，是另着了一身华衣。
江余庆见着那人一步一步，在众臣之后走来，华丽宫装衣袖宽大，底色是玄色，金线勾勒的云纹大气清雅，与那人一身清贵相得益彰。
看清了那服饰，江余庆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
虽不知宋落潭什么意思，但他确实是着了侍君的服饰。
众公子之首，辅君之仪。
众人有些微躁动。
宋落潭神色淡然，依然是那温和浅笑。
他行礼叩首，缓缓道：“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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