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几人登船时舫内已经快满，便只剩了几个在角落的位置。
湖上风有点大，画舫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叶清看了眼船檐下的灯笼，转回了视线，拿起桌案上的一只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坐在他身边的宋连生看了看对面，船舱角落里站着的那几个羽衣班的弟子，低声问叶清，“紧张吗？”
叶清望着杯里的茶叶，没说话。那是一只上好的白玉杯，杯内汤色碧绿，清香雅致，叶清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碧螺春。”
宋连生看了看桌案，也拿了一杯泡好的茶喝了一口，茶香扑鼻，味清不涩，“好茶。”
叶清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是好茶。”
“据传这茶以前叫“吓煞人香”。”叶清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手搭在桌子上，细细把玩着那只白玉杯，低声解释着，“相传有一个尼姑庵的尼姑上山访春，半路间顺手摘了几片茶叶，后来泡了壶茶，奇香扑鼻，就脱口道了句‘香得吓煞人’，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叫这茶‘吓煞人香’，后来才叫碧螺春的①。”
宋连生食指与拇指托着杯子转了转，说道，“看来你对茶道颇有了解。”
叶清把杯子放回了茶盘里，像是回忆着什么，说话的声音有些慢，“我不懂茶，我能说出点名堂的也只有碧螺春这一种茶罢了。”
“我师傅爱茶，经常一个人在树下饮茶，一口口地琢磨，一壶茶能喝一天。”叶清牵了牵嘴角，牵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我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苦的，即便是有些茶能回甘，但那也是带着苦的甜味，一嘴的涩气，都不晓得他为什么那么着迷。”
“我很少和他一起喝茶，一般都是望着他喝，非要喝我也只会喝碧螺春，因为那是他教我沏的第一壶茶。”
叶清说到这，指了指桌上那个茶壶，“就是拿这样的壶，身圆，截盖，短嘴，到把，”她把桌上那个看起来憨憨的茶壶拿了起来，放在了手里，“这壶叫西施壶，是很流行的样式，他们玩茶的有个说法，说‘最美不过西施，最妙不过西施壶’。”
叶清抿了抿嘴，笑得很少女，满脸的褶皱都遮不住她那娇俏的丽色，像是难以关住的春，再厚重的门扉都拦不住的红杏，浑然天成的美丽。
宋连生瞥了一眼四周，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叶清浑然不觉，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声音不大，也没有刻意压低音色，她的声音有些硬，有几分男女莫辨的味道，“我不知道这壶到底有什么妙的，我只是觉得，它很顺眼，所以我就记住了这种壶，其他的还有文旦壶，报春壶，我也就知道个名字，长什么样我是分不出来的。”
“贵门真是风雅。”宋连生饮完一杯茶，扣上了杯子，轻声评价着。
叶清听到这，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消散了，再一勾嘴，平白添了几分苦气，像是真被茶水涩住了满腔，“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风雅未必真风雅，爱茶未必真爱茶。”
“何出此言？”宋连生疑惑。
叶清摇摇头，不接话了。她把手里那个壶轻轻放回了桌上，还留恋地摸了摸壶把，满目缱绻，像是睹物思人。
宋连生眉目皱得更深了一些，刚想说些什么，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他偏头去看，李羽幅度很小地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制止着他的追问。
宋连生和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作罢，闭了口，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却找不到半分可推敲的理由，像是水波一圈圈扩散开来，找不到投湖的石子，只能看见湖水在动。
宋连生看了看仍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叶清，又看了看对面那是三个仍在斗嘴赌气的人，心下微沉。他拿放在身侧的手去扣住了李羽的手，抓得很稳，仿若有一个许诺从手里传来，又递到对方手心。
李羽被他握得莫名，抽了抽自己的手，不知道他在干嘛。
“别闹。”宋连生抓得很牢，没让李羽挣出去，反而顺着她挣扎的势头更扣紧了几分。
李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宋连生，问道，“怎么了？”
宋连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拉拉你。”
李羽“嘶”地一下笑了起来，骂道，“你也跟对面那两小年轻一样，发疯着呐？”
宋连生也笑了，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被人打断了。
“够了啊！”
宋连生转头，看向那突然开口打断他的人，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他对面，唐起阳一脸害臊，整张面皮都被折腾地快滴血了，“你们过分了啊！”他恶狠狠地瞪了眼花岚，一步一顿地站起来走到了宋连生身后，“宋兄，我跟你换个座。”
对面，花岚笑得都快趴桌上了，而刘齐也一脸憋不住笑的模样。
很显然，这就是一联手的把戏，整场局就光捉弄一个人去了，偏偏那个被调戏的人还浑然不觉，傻兮兮地上了钩，给折腾得都快喷火了。
宋连生和刘齐对视了一眼，压住了笑意，故作冷漠地开口，“我要换肯定不能一个人换，要不这样，你这么喜欢坐着，那我们坐到对面去，你们换过来？”
唐起阳气的七窍生烟，又满心被花岚羞出来的害臊，诸般情绪，猛烈地快要破膛，几个剧烈的呼吸，居然没说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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