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六千块在T大附近只能付得起一居室或是老旧居民楼的月租，六万块只能买得起半平米的新居。全国人民都不再相信北城的房价会有极值点，前赴后继地赶去买房，又被层出不穷的政策所限购。
柏思齐父母给他买的那套79平米的小婚房没有转到他名下，他倒不是觉得可惜，而是这所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无论在精神还是物质上到最后却没法再给他归属感，过往的时光也恍惚成模糊旧纸，空有笔墨洇晕的痕迹。
这几天柏思齐有些烦躁，工作商谈尚算顺利，只是自从住的宾馆被洛跃洲查到，此后的许多信息也都被顺藤摸瓜揭露出来。虽然洛跃洲本人在他面前只出现了一两次，但却总在许多细节上显示着他的存在感。
小到客房服务，大到项目投资，合伙人好几次拍着他的肩说这次运势大好，而柏思齐噙着笑，说不上假意真心。
等到和班长约好的周六，他坐在出租车后座，看北城依旧觉得熟悉而新奇。窗外高耸大楼上招牌杂色，道路狭小混乱，现代感与土气老旧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像是二线城市的某处城乡结合部，只是人格外地多。
中午的交通尚算通畅，他提前八分钟赶到与班长约定好的地点，对服务生报出预约人的手机号与姓氏后被带入二楼包厢。
班长已经在了，但还有其他人。
洛跃洲与赵棣。
班长看柏思齐站在门口不进来，硬着头皮将他拉到座位上，“那什么，思齐，我这次自作主张了。你之前不是和跃洲关系挺好的嘛，这些年他和赵总也都在找你，我觉得这次关心你的人都在，一起聚聚也挺好的。”
柏思齐对他笑笑，“点菜了吗？”
班长见他没不高兴也就放下心来，“点了基本的一桌，还不太够。你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们正好再添几道。”
柏思齐接过菜单，“先上菜吧，我看看。”
四盘冷菜已经上桌，烤扇贝与盐焗虾等大菜次第呈上，柏思齐翻完一整本也就添了道香菇油菜。
“这些年都在哪啊？”班长开口。
“H市。你一直在北城？”柏思齐问。
“是啊，在JH厂工作。”
柏思齐问，“那不是周末都鼓励加班的吗。”
班长解脱似的笑，“是啊，但岁数大了嘛，又不是管理层，上次被约谈说一个月就要下岗。也好，棺材本攒够了，多点时间陪老婆和女儿。”
柏思齐点点头，“下家联系好了？”
“那肯定啊，像我们这群人在公司里被压榨得够呛，磨出来在外面还是很受欢迎的，就是工资一下砍半，有些不适应。”班长给柏思齐倒酒的手被制住，“不喝？”
柏思齐接过酒瓶自斟，“下午还有策划案要改，喝不多。”接着将杯中二两饮尽，“先赔罪了。”
班长一下怔住，搞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
柏思齐在他眼前晃晃手，“不吃吗，我可饿了。”
“哦、嗯，大家开动吧。”班长回过神来。
班长一边和柏思齐扯扯，一边和洛跃洲那波谈谈，就算再怎么迟钝也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可没等他撮合，赵棣就主动问了柏思齐，“在哪上班呢？”
柏思齐嘴里的牛肉没嚼完，听了这话也不急着咽下去，而是继续缓慢地咀嚼，等赵棣都快被他磨出火来才敷衍道，“在一家公司打工。”
“什么公司？”赵棣追问。
“小公司。”柏思齐夹一筷子四季豆入嘴。
赵棣面色不虞，迟疑一会，举起酒杯对柏思齐说，“行，柏思齐，我是欠你这一句。年轻时不懂事，这杯酒给你赔罪了。”说完便一饮而尽。
柏思齐抿了口，“嗯。”
赵棣本就不是委曲求全的人，看柏思齐这样，之前被敷衍一路的火气也升腾上来，“‘嗯’是什么意思？”
洛跃洲按住他的手，瞟了他一眼，赵棣也就不吱声了，但脸上还是十分不耐的表情。
洛跃洲开口，“抱歉，这些年一直想找到你当面说声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柏思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班长讪讪地岔开话题，“对了思齐，你状态保持得真不错，是经常健身吗。我就不行了，年轻时一直以为自己干吃不胖，这些年却眼见着皮带往外多挪了四个扣，天天被老婆催着去跑步，可哪有时间啊。”
柏思齐觉得四季豆炒得不错，继续夹几筷子，“健身一周也就三四次吧，主要是吸收不好，而且年纪大了，吃得也没年轻时多。不过你接下来可有时间了，估计嫂子不会放过你。”
班长苦叹一声，“现在能用电梯谁还爬楼梯啊，当年好歹创了咱们院的3000米的记录，现在陪我家小孩跑一会就累得不行，那个混世小魔王的体力我是真跟不上……啊对了，你家小孩多大了啊，还是准备什么时候要？”
柏思齐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微妙，“班长，我和他是在国外领证的。”
班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隔着的两人却脸色突变。
柏思齐笑了一下，“他是男生。”
班长很慢地眨了一下眼，渐渐地，眼角漫上水汽的红，他像是确认一般盯着柏思齐，在对方打开手机给他看两人的合照时，终于粗重地喘出一口气，嘴角抖动着上扬。他猛地用手挡住快从眼底倾泻出的复杂情绪，沉默良久，再抬头时只是拍拍柏思齐的肩，“兄弟，我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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