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7点有酒局，结束后给你发消息。】
柏思齐点击发送，给再不会有回复的号码。
微信盛行的年代，他和何慕之间，依然习惯用短信交流。
北城他有十四年没来了。当年说要建成十七条地铁线，如今早已投运，柏思齐先是赶上晚高峰，连续两班地铁都没挤进，后来在转运站里走了十七分钟，最后才能被塞进闷热的铁箱里驰完最后三站。
提前十分钟到达包厢，合伙人已经到达，随后对方公司的负责人准时出现。一场大同小异的人情来往，合伙人长袖善舞的水平依旧，柏思齐有这些年的默契，也能在恰当处捧哏，一场过半，也算是宾主尽欢。
酒酣饭足，对方兴致未消。柏思齐中途去卫生间放水，洗手时看见镜子里发黄的脸色，才发觉自己这次喝得太多。
他醉时不红脸，一向被人以为酒量很好，而柏思齐其实是从之前二两就吐被活生生灌到到现在视斤半如无物的。可如今，也很少再有场合需要他喝得那么多。
【宝宝，今天喝得好难受。很想你 。】
何慕如果在，会给他熬西红柿面汤醒酒，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哪怕吐得再一塌糊涂，他第二天醒来头也不会痛，全身清爽，穿着干净好闻的睡衣。
柏思齐盯着手机屏幕直至变暗全黑，他甩甩脑袋，在脸上浇了几捧水再用纸巾擦干，终于将额头的热意扑熄。包间离卫生间有一些距离，柏思齐沿墙边走得很稳，但神思飘忽天外，不小心和背从包厢退出的服务员相撞，汤水溅出，盘子碎了一地。
服务员连声抱歉，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拭柏思齐的西装，还询问是否需要干洗服务，柏思齐只说是自己的原因，简单几句推拒，就有人从包间出来，“思齐？”
柏思齐看向那人，中年后发福并不严重，五官轮廓尚算清晰。他很快认出，终于笑起来，“班长。”
班长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这些年过去怎么又帅了，岁月不公啊。”
“我觉得还是年轻时好点。”柏思齐回道。
班长一脸无语的样子，“好了。这些年谁也联系不上你，还不快点把手机号码交出来。”
柏思齐问班长要了手机输入联系方式，“我这次来这出差八天，什么时候聚？”
“就呆这点时间？我周末倒是都行……”班长的话被人打断了。
“柏思齐。”有人唤住他。
他对着那人看了看，觉得熟悉，却对不上名字，等瞧见对方旁边神色复杂的人时才如梦初醒——合着是这对黄金组合。
洛跃洲伸手，“好久不见。”
柏思齐虚握后很快放开，“嗯。”
他又拍拍班长的肩，“我那还没散，先走一步。”
包间里是相熟的同学和朋友，班长觉得柏思齐可能也并不想和他们再见面，也就没多挽留，只是碰到左肩上的手时一愣，不加思索地开口道，“你结婚了？”
这下大家的目光便集聚在柏思齐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视线延伸，能看见廉价感十足的电子表与极端精致的袖扣。
班长说完就后悔——自己莫不是把酒是灌进脑子里了，正想打圆场，就听见柏思齐大方承认，“是，结婚五年了。”
“哦哦，”班长顿时轻松下来，“那弟妹也在？”
“他在家。”柏思齐说道。
听到这，赵棣却插嘴道，“哟骗婚啊这是——”话没说完就被洛跃洲制止。
洛跃洲也问，“这些年都在哪，最近做什么呢。”
柏思齐冷淡敷衍，“做该做的。我那边还有事，不打扰各位了。”
柏思齐回到包间的时候，对方嘴皮子动得有些累，合伙人看见他就说来得正巧，赶上这最后一杯。明明他们是被招待的人，最后还要扶对方到车上，嘱咐司机安全送回。
“几点了思齐。”
柏思齐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表，却发现指针停在九点二十六的位置不再移动，他木木地拿出手机，“九点四十二。”
他们一同打车赴往宾馆，因为疲惫，两人沉默了一路。
柏思齐对着表发愣，这是十年前何慕送他的生日礼物，三百块的卡西欧，对于当时的何慕来说着实是一笔巨款。
因为实在是太耐用了，柏思齐都忘了它也只有十年的续航期。
可能是看出他兴致不高，下车后合伙人拍拍他的肩让他好好休息，俩人便各自走向不同的房间。
柏思齐刷开房门插入房卡，黑黢黢的房间一下灯火通明。他趿拉着步子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长长的一口气叹出，似乎连骨头也一同抽离，肩膀坍塌，背影衰老，他缓缓摘下手表，拍一张照片发给何慕，之后才开始编辑短信。
【宝宝，我才回宾馆休息。路上发现你买给我的表没电了，你说我要不要给它换上电池呢。但是我又在期待或许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就藏着你买的礼物，也许是你今年的生日惊喜？你总是很细心。】
柏思齐垂着头，很久后才继续打字。
【原来我们一起走过十年了。今天我去父母住的老房子那，从前都是挤公交，现在地铁修到附近，倒是方便了许多。很想和你一起来看我长大的地方，陪你穿过胡同巷道，看那些砖墙瓦檐。从前我总是借口太忙不愿来，可现在回到这，发现这些年的回避也是滑稽荒唐。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早一点带你来、】
屏幕上是摊开的水，柏思齐恍若未见，抖着手打出最后一句。
【宝宝，我好想你。】
短信成功发送的那一刻，微信提示弹出。
‘洛跃洲 申请添加好友’
柏思齐擦掉泪，打开微信界面，在通讯录上看见多出的几个申请时也没什么反应，找出班长的名字点击确认。
立即有陌生号码打入，归属地北城，他想当然地以为是班长，接通电话后却发现声音不对。
洛跃洲。
柏思齐挂掉电话，拖入黑名单的操作还没完成，突至的来电显示让他点击确认的动作变成了接通电话的操作，看见通话开始计时的那瞬间，柏思齐也认了。
“什么事？”
“很久没见，联系一下。”
“嗯。不必。”
“你在躲什么？”
“避嫌。”
“哦，因为你老婆。”洛跃洲轻笑，“她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知道。”
那边不说话了。
挂断电话，这下拉黑的操作没有受到打扰。
胃里像是藏着扑腾的鸟，柏思齐蜷在床上难受得低哼，好不容易被翻涌感赶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的那一刻却又只是胃胀，一点都吐不出来。
他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等待胃的下一轮收缩。
眼前被生理性的泪水蒙得发虚，那些早已模糊的前尘往事也上赶着在这块满是马赛克的幕布前上演。
那些名字和代号走马灯般从他的眼前掠过，柏思齐却在一个纤瘦人影出现的瞬间伸出手去。
“何慕，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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