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春醒来时，病房内空荡荡的，尹郁礼不知几时走的，倒也迷迷糊糊之中听得他说了句，我去你家陪陪方阿姨，他脑袋昏沉，嗯啊的应了声就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中。兴许是许久没有这么好好得休息过了，这几日，他的睡眠质量好得打紧，酣甜满足。
夜里头做起了梦来，梦的个什么？待他醒来时已经全然不记得，约莫已临近正午，日光烈得很，从窗帘的缝隙里撞进来，昏暗的病房就被这么细细小小的一缝光给照得清明。
等入了夏，这光还得烈上几分。
潮舟的夏入得早，来势汹汹，像是仇人见面似的，冒着火气唰一下冲来，那气势颇有点要燃烧整个潮舟的滋味，搁往年夏日，在烈阳底下曝光，不消片刻便汗如雨下、腥甜粘稠，满街都是汗液与细胞蒸腾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与树叶脉络生长的清新味，一时间，令人难以辨别是好闻还是难闻。
不过，方应春极爱潮舟的夏季，大抵是因他热爱吃甜西瓜，所以，这会儿他半清醒半迷糊地睁眼，眼珠子转了圈，心里头盘算起了日子，五月伊始，离入夏也就十天八天了。现下便已经觉得有些燥热。
他掀开被子，稍稍敞起病服，让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清癯的骨骼，肋骨紧贴着薄薄的皮囊，好似下一秒就要穿肠破肚而出，肆意成长为一棵干枯无力的树。
方应春又闭上了眼，想在记忆里找到昨夜梦境的蛛丝马迹，梦被称之为梦，自然是摸不着它的踪影了，待他搜索一番无果之后，叹了口气睁开了眼，这下是清醒了，双眼清明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样朦胧。冬天的雾，秋季的风沙。都被裹挟在他的眼睛里。
尹郁礼常说，方应春偏生了一双不衬他这张脸的眼，说他眼含情，令人瞧了就心生怜悯之意。
方应春不爱听这话，佯装发怒，至此尹郁礼便不再说了。他不是听不得尹郁礼夸赞他，他只是听不得“怜悯”二字。没谁欠他，谁也没必要怜悯他。
只要他还活着，就决计不要他人的怜悯。
文人墨客有这点傲骨是应当，可他方应春什么都不是，尹郁礼便嚷他总会碰壁、总会吃亏的。
碰壁、吃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尹郁礼又顶他，我哪说那些，我说感情，感情上。方应春听闻便语塞，二人陷入漫长的冷战当中，到最后依是尹郁礼求和，“再也不呛你啦！”
方应春知道得很，许多时候，尹郁礼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又懦又倔，记在心里头，嘴上不饶人。
“嘎吱——”，病房门被打开了，进来的脚步是极轻的，用力克制落脚力道的，方应春拉好被子，把眸子投了过去，还未看见人，他先喊出声来了：“尹郁礼？”此刻约莫快正午，尹郁礼的学校又在附近，前几日也是他来送午饭，方应春理所当然的以为今儿来的也是尹郁礼。
不过，当来人出现他视线中时，方应春又是一滞，哪里是什么劳什子的尹郁礼。
是傅沛航啊。
穿着黑色的衬衣，衬衣扣子没有扣到顶，裸露出的是凹陷的锁骨。左手袖口叠起一些，带着个漂亮的银色手表，衬着他的气质。他将头发扎高了，在后脑勺摇摇晃晃的，脸颊两侧落下几缕，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柔和。
方应春几乎没这么仔细地看他。
初见时只觉得他漂亮，再见几次时又觉得他温柔，今天便发觉他的眉眼里还带着凌冽与严肃。
“看到是我失望了吗？”傅沛航见他发怔，逗趣儿地问道。
方应春不经他逗，连忙摇摇头，开口解释起来：“不、不是，是有点意外。”也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自己受伤的缘故，身体频繁燠热，尤其在面对傅沛航的时候，更是烧着了一样。他正纳闷于此，傅沛航便把手里提着的保温瓶搁置在一旁，弯着腰问他：“饿了么？”又看了看表，“十二点一刻了，该饿了。”
他没等方应春回应，娴熟地打开保温瓶，漂亮的指节在柜灯下临摹出了倒影：“熬了一些玉米排骨汤，养身体，味道也清淡。不过是第一次熬汤，可能味道欠佳。”
“你？自己做的吗？”方应春讶异地看去，看见傅沛航专注舀汤的侧脸，像希腊雕塑般经过细细凿刻的脸，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吸引着人。
他舀好一碗，还冒着汩汩热气，递到方应春手里：“尝尝看？”
方应春点着头，接了过来，傅沛航又折身走到窗边去，拉开了右侧的窗帘，霎时间，日光就铺满了整个角角落落，也落在傅沛航的身上，落在方应春的眼里，在这瞬间里头，有一些琐碎的微妙的想法如真菌般开始慢慢地渗透进方应春的思想和灵魂里，当然，此刻，他仍无从察觉这微不可见的变化。
“怎么了？”傅沛航抓住他的视线，他低过头去，摇了摇头，说，好喝。傅沛航一听笑了：“你还没喝呢。”
方应春窘迫着：“味道香，肯定好喝。”他说着便呼了一口，尝进了唇舌当中。还热乎的，却不烫嘴，汤不油腻，咸淡正好足够满足味蕾，飘着的枸杞平添了几分别的滋味。他又忙不迭地喝了口，顺带着一小块肉，肉炖得也正好，酥软、入味，这么品下来，倒不像是第一次熬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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