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几百人的商队终于来到了宣州馆驿。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个官方的驿站并不在宣州城内，而是在距离城墙两里左右的地方，占地极大。
馆驿没有院子，从远处看去就是一片二层的建筑群落外加宽大的广场，四周竖起围栏用作标识。
韩铭率人到达时，前面的队伍已经老长，堵住了进门的去路。
“大虎，拿官碟过去，尽快卸马，好生喂养一番。”
“是，公子。”
原本官方开的驿站只能凭官方出具的文牒才能入住，可后来跑商的不多，驿站入不敷出，皇帝也不能看着朝廷一直贴钱，就放开了入住条件。
没有正式的文件你也可以住，只是这个价钱贵了一半不止。虽然比客店贵很多，但还是有些跑长途的客商来住，就图一个安全。
作为官方的招待所，服务和饭菜质量什么的暂且不谈，官兵巡哨，日夜站岗这一条，就足够吸引人。渐渐住的人多了以后，驿站开始盈利。
然而，房间和院子是有限的，如果都用来赚钱那势必会削弱朝廷的掌控力。因此，身带官方凭证的商队，必须优先接待。
大批的单马和双马货车堆满了空地，车上苫布包裹的货物老高，拽得马儿都快双脚离地了。
赵大虎去了没多久，馆驿中就出来几个人，忙着牵马引路安顿他们。
韩铭一点都没有插队的羞愧，只是在心中感慨特权的好处。
他没有随人进去，而是在一边的桌子坐下，细细打量着这些准备投宿的人。
在他悠闲品茶的时候，外围一些商队和不少拿扇子的人，都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这位公子，鄙人能否讨碗茶喝？”
说话的是一位年龄三十往上，面相精明，穿着青色绸缎的男子。他手里拿了一把折扇，不断打开又收拢，轻轻敲着手心。
韩铭看得久了些，发现这位的衣着和气质有些不符，显得很是怪异。
他没有贸然答应，也不说话，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
男子见他没有反应，很自然地笑了起来，“在下何三，敢问公子是否第一次跑商？”
“何以见得？”韩铭说完后请对方入座。
何三拱了拱手，大方坐下，“公子有所不知，若您是老把式，不会不认得在下的切口。”
见到他又在做拉扇子的动作，韩铭觉得长见识了，这大概是行规术语。
他给对方倒了杯茶，说道：“鄙姓韩，家中行五，何兄叫我韩五就行。能和我说说你们这动作表示什么意思吗？”
何三楞了楞，发现对方还真是个初哥，心中一喜。
“既然韩公子感兴趣，老何我就给您说说。我是干中人的，帮着来这里的行商牵线搭桥，找到合适的买主，若是成了呢就拿点好处，以此来养家糊口。刚才我做的动作，就是在向您打招呼。”
“若您有意与我接洽，可以掏出您的折扇竖着放在桌上，这算是一种回应。然后就到我们谈价的时候，我拉几次就表示货物成交后总价的点数，这个点数按行规是百取一。”
“比如我拉了三次，您这回带的货卖了一百两银子，那么您得给我三两好处费。若是您同意呢，就把桌面上的扇子横过来。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协定就算达成了。”
听到这么别致的交易方式，韩铭来了兴趣，问道：“若是我们要讨价还价，那该怎么做？”
想起刚才看到的车队规模，何三也不藏私，痛快地说了，“您不满意我开的价，可以自行给出点数，用扇尾敲打桌面，敲几次表示想少几个点数。若是半个，直接用手敲即可。”
从这个回答中，韩铭开始脑补双方交易的画面，站在第三视角。
一人拿着折扇走来，先是拉开再合上，又敲了敲手心。被问到的商队老板，也从腰间拿出折扇竖着放在桌面。
而后就看到一个不停地拉扇子，一个不停地敲桌子，最后扇子横了过来双方达成交易。
如果摸不清门道，那等同于在看一场哑剧，而且是眼神和面部表情极为丰富的表演。
不得不说，创造出这种交流方式的人，真是个人才，太有意思了。
“如此做是为了保密？”
何三笑得很开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公子机敏过人。此地人多嘈杂，难保其中没有混着不良之辈。有些客商带的货物不能轻易示人，否则会有很大的麻烦。”
“我入行十多年，早先没这么多商队的时候，这种事也见过不少，更别说现在了。公子，我知您不是一般人，随行的伙计也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但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交易的规矩也是经过了无数鲜血才形成的，我们不敢大意。今日也是与您有缘，才多说了几句，请勿见怪。”
韩铭摆了摆手，“何兄严重了，我确实是第一次出远门，还要感谢您不吝赐教。不过我还是有些地方弄不明白，您这只谈点数是不是有些不妥，还有若是货物只卖了一半双方都不满意怎么办？”
能问出这个问题，让何三心中诧异，更加认定这位公子是世家大族出身，只不过是缺少经验而已。
“公子，点数交易针对的是大宗货物，也就是像您这样的大商队。一般的小买卖人，带的货物都不超过百两银，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当面锣对面鼓地谈就是了，不会引人觊觎。”
“我们干这一行的，凭借的是眼力，所以目标才是最重要的。您带着这么多货车，又用的是上好的苫布，里面的货自然是非同一般，从你们进到这里开始，就已经被我们这些中人盯上了。”
“不过还请公子放心，无论成与不成，每人都只会来打扰您一次，最多不超过三人。若是您不准备找中人，有其他打算的话，就把折扇打开，别人就不会过来了。”
摸清了大概的门道，韩铭觉得何三这个人确实很会来事，留给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正好他需要一个熟悉情况、消息灵通的人，来打听一下当地和周边的情况。
“韩某初来乍到，连续赶了半月的路，实在是有些疲累。何兄，晚上我略备小菜，边吃边聊，如何？”
花了这么多的功夫，总算有了收获，何三喜出望外，连连拱手，“公子慷慨，在下就叨扰了。”
送走了走路带风的掮客，赵大虎立刻上前禀告，“公子，都安顿好了。”
韩铭左右看了看，低声吩咐，“你去备一桌酒席，我晚上请人吃饭。让兄弟们醒着点，都不要沾酒，顺便再买把他们手中的扇子过来。”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
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韩铭起身朝店内走去，看到人群中的何三在和一群人讨论着什么，心中一定。
今晚，看来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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