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悲悯，更能宽恕世人。”默啜呢喃着，他沉思片刻，忽而问道：“小十六，你从未给我讲过，你父皇是怎样的人。”
璇玑不想他会这样问，她没有说，她与处摄图如何谈及这个话题。
她笑笑：“我父皇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说话嗓门很大，手臂很有力。”
武帝只陪伴她几个月，可舐犊情深，如何为最疼爱的女儿殚精竭虑，璇玑一直铭记。父爱如山，自古如此。
“他教我仁慈与悲悯，也因为我顽皮而训斥我。”
默啜瞧她沉浸在幼时的回忆中，不忍心打断她。她圈禁近十年，与有父亲顶天立地，遮风挡雨的日子，真是太过刺眼的相对。
“所以，你希望我做仁慈也悲悯的人嘛？”默啜问。
璇玑抬眼看他，背光而立，宽厚的肩膀上有着数不尽的重担。这双湖绿的眼眸，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岁月无情，让他眼角渐渐有了细纹。
阿史那默啜既是丈夫，又是父亲，更是统领北方数百部落的天授大可汗。
“不。”璇玑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如果只是我的丈夫，我希望他不仅仁慈又悲悯，我还希望他眼里只有我一人。”
默啜听的疑惑，难道她又觉得，自己心里还有旁人不成？刚想要质问她，又听她说：“可我的丈夫不仅仅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还是北庭人的君主，他不能仁慈也悲悯。就像是我的父亲，他不仅仅是我的父亲，还是一代帝王。我的父亲，我的丈夫，他们需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
璇玑骑在马上，此时此刻倒不像是一个女人，像是一个神。目光坚定而炽烈，樱唇轻启，吐出的箴言将永远印证在男人心中。
“阿努比斯，你眼中不可能只有我一人，不是吗？“璇玑问。
默啜回答：“是，我心中，还有北庭沃野平畴，还有数万生灵，还有阿史那家数百年的渴望。”
“我还想将我的妻子，有朝一日，风风光光的带回她的故土。”
他说得露骨。
璇玑撤起一边嘴角，并不言语。
“小十六，如果有朝一日，我与你的故人们兵戎相见，你还会站在我身边吗？”默啜也不知为何，将一直藏在心口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他见着璇玑永远都不能将心扉敞开，永远都是如鲠在喉的感觉。
她会在梦中呓语许清渠的名字，她会在重病时呼唤楼扬保护她，还有娄骧，她从不直视的那个男人，她名义上的侄子，南齐人如今人人赞扬的“仁慈有悲悯”的君王。
“不要将那个答案说出口。”默啜一笑如霁月清风，带着悲凉的味道，道：“小十六，我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我只希望，你能在那一日，作出最恰当的选择。百年之后再回首，还能记得我。”
“第十七号强台风即将登陆，港铁全线停运。”天文台一遍又一遍播报着，骇人又惊悚的强台风。华南沿海的台风都号称“最强”，一个又一个风王到来，弄的人心惶惶。
瓢泼大雨将叶霆困在香江这座城中，他身份不便前来，可受沈家老爷子所托，还是在元旦前，到香港走了一趟。
歌赋山里道的顶楼，两个单位打通，名义上说有一千呎，可叶霆自己看着，怎么看怎么小。叶霆记得，她楼下住着的是红透两地，影视歌三栖阔少小生，常常闹绯闻的城中笋盘。
已经离职的助理早上跑来，把最后一把备用钥匙送来了。
叶霆叫沈家的随行司机在楼下等着，自己上楼，打开门。
她不喜欢太过繁琐的装饰，但又因为常常满世界飞，收集了很多世界各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代极简主义的寓所里，一进门的玄关上挂着一副Frida的自画像，大概是她从苏富比搞来的稀罕货。她最爱干净，最讨厌就是满身烟味儿，又穿着时常被汗透的军衬衫的老男人。想近她的身，肯定是要里三遍外三遍地褪层皮。
叶霆从鞋柜底层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抬眼看去，她的鞋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高跟鞋，一色的红底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饭可以不吃，衫不可以不买。
他摇摇头，起身将厚重的羊绒大衣脱下，挂在门口那个形状像极了北欧神树的架子上。
她不喜欢电视，但为了关注各种新闻和动态，客厅里不得不还是放了一台极薄的电视，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便是香江的胜景。灯影浮动，纸醉金迷，东方之珠尽收眼底。
这座寓所是她母亲早年购买的，也是她母亲一手改造的。时至今日，装潢看起来仍不过时。沈夫人出身也不一般，原先是画油画的，会说几国语言，性格温婉大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受过半分罪。
可她却乖张又凌厉，打小儿就是个捣蛋鬼，不知道究竟是像了谁。
老爷子五十岁得到的女儿，不捧在手心里才怪。可她不止一次的顶撞沈家老爷子，一次比一次厉害。先是高中早恋，又是大学放弃政治学学位，改行去念神学。叫她研究生毕业回国，她却又自己搞起公关公司做fixer。日日与一群戏子打交道，流连于名声在外的富少商人之间，时常登上八卦小报。老爷子训斥是训斥，可说到底，最终都是顺着她心意的。早恋就早恋，没闹出人命拆散就行了。念了神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不是出家做尼姑或者是改信基督去做修女，沈家就算是有十个研究神学的女儿也养得起。公关公司也只是她自己想玩儿，等到了岁数，收了心就该回家来了。
谁都不曾想，她姐姐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天塌了半边，又轮到了她，沈家老爷子原本与年龄不匹配的，黑亮茂密的头发，一夜之间，成了白花花的一片。谁看着，都老了不止十岁。枯坐在家里，谁都劝不动。
叶霆站在走廊上，凝视着走廊尽头那副黑白油彩的后现代主义画作，沉思着。
猛的，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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