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狂躁起来，带着刺耳的响动煽打在纸窗上劈啪作响，衬得屋内更是格外寂静，只余桌上一支红烛燃烧，映得窗上雪影、树影随风摇曳。
站在屋外已久，晴锦早已浑身麻木，却不觉冰冷，一颗心只悬在夜晖的身上，忽上忽下，恨不得立刻破门而入，将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先前那男人出言不逊，惹得夜晖冷了脸，他便很久不再说话，可那老奴却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同娘娘的家人死得极冤，晖少爷此番入宫为的是给文家洗刷冤屈，自家的却不管不顾了吗？”
夜晖无奈地道：“你说话莫要这般捱风缉缝，偷换概念，衾妃若真是我的生母，那先帝便为我生父？我竟要找自己的生父寻仇？更何况他早已逝去，你们又要我怎样？”
老奴急道：“那把龙椅本该属于晖少爷……”
“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本该属于我！”他似是忍无可忍，终于高吼出声，因太过用力，五官都在颤抖。
若说衾妃真有苦衷，他又怎会不信？只是谁人没有苦衷？就算活在这世上最最卑微、最不起眼的乞丐，他的苦衷，也只有自己才懂。
说他冷血冷清，不顾生母之仇也好；说他愚笨迟钝，不识大道理也罢，他只知道文家有恩于他，他当年习武也是为了保文曦的周全，怎的文家的血海深仇未报，又要将他扯入另一个不见光明的深渊？
他虽未读过文曦那样多的诗书，懂的事情更是不多，可伯息也曾说过，穆凌乃是难得的明君，若真失了他，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将会流离失所，本处太平盛世的黄泽国更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眼前的这群人……莫不是全都疯了？
若文曦得知，鹰叔原本的目的竟是如此，她又会不会深感绝望呢？
夜晖深深吐了几口气，不再看那老奴含泪的双眼，更是不想理会那男人复杂的神色，他将倒在桌上的茶杯扶起，头也不回地便想要离开这里，他不想再同这些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刚走了几步，一只手已经推上了房门，却忽听那男人大声道：“晖少爷！你的左腰处是否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夜晖猛地回头，目光雪亮地盯着他看，心中虽极为诧异，却很快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男人许是以为他对衾妃等事并未全都相信，便拿胎记来说事。
没错，他左腰处确然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此事除了当年从小在文府照顾他的嬷嬷外，连文曦都不曾得知，而那位善良的嬷嬷也早已人头落地，尸骨无存了。
他屏住呼吸，竭力保持着镇定：“是又如何？”
“那便是你身为衾妃娘娘与先帝之子，皇家血脉的铁证之一！”男人摇晃着起身，狠狠望着他，那深带狂热与偏执的目光如带着剧毒的烈火，将他烧灼得体无完肤，似身处无间地狱，“骨血之证，你以为能逃得开吗？”
夜晖已有些愠怒：“我就是信了，也不肯做你们口中的事情！”
男人长笑几声，又道：“哪怕是为了文家小姐？”
夜晖怒道：“你不配提起曦儿！”
男人却挑衅一般地直视他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道：“当年文家被灭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你们以为整日窝在这宫中，暗暗搅弄风云，便能一点点得到真相吗？实是可笑！文家之事牵扯之多，令人难以想象，更是关乎到了皇家的颜面，先帝是何人？如今穆凌又是何人？你们若真的是有备而来，便可知穆凌同先帝一般狡诈圆滑，极难应付，如此大事，怎能让你们轻易查得到？”
夜晖怒极反笑：“哦？你的意思是，你能做到吗？”
“我自是不能。”男人狂热地凝视他，竟衬得眉眼有些扭曲的味道，“若你做了皇帝，你，便能做到。”
他的声音中似带着淋漓的仇意，同时也充满了权欲的诱惑，仿佛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骨肉，将人性最为阴暗、最为不堪的一面轻易地勾出。
夜晖的表情变得错愕起来，脑后仿佛挨了一记重击一般，耳边嗡嗡作响，可内心深处似是又模糊地寻到了一条曾经从未接触过的开阔大路，他伸出手来，便能触得到路上的光。
男人见他已经开始动摇，便反客为主，不再心急，做出一副劝导的模样来：“我知道，晖少爷不会为了权欲背弃心中的情意，可……皇帝代表了什么？可坐拥天下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你想探究的秘密，这所有的所有！”他渐渐向夜晖逼近，“甚至，连她——都会是你的。”
那老奴听闻此话，也直直地朝着夜晖望去。
只见他似已失了勉强垒起的冷静，脸色白如初雪，死死咬着下唇，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极为激烈的挣扎。
她心下还是忐忑，想上去再说几句，却被男人抬手拦下，见他使了个眼色，便立时退到一边去了。
站在屋外的晴朗等不到夜晖的回答，她一面劝着自己，阿晖定不是那种人，绝不会选择和这群人同流合污，一面却又担忧着他此刻的心思，只恨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想法。
夜晖颤抖着闭上双眼，仿佛是再自然不过一般，文曦同伯息相处时那情意绵绵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他二人并肩坐于小窗之下，她唇畔笑意盈盈，如和风细雨；他眸中烟波流转，纵然十里春意，抵不过佳人一颦一笑的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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