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场阴雨带着湿潮的气息在宫中洋洒而落。天空一片乌墨的暗淡，细密的黑云交叠着堵住阳光，叫人一眼望去有些喘不过气来。
每逢阴雨天气，穆凌的身子都会变得有些难捱，骨头关节酸痛得厉害，看东西也模糊，只是这位倔强的年轻皇上向来都是一声不吭，闷头喝药。
早朝过后，夜瑶被召来乾承殿为穆凌探脉，开药，施针。她的手刚从穆凌的腕子上拿下，一位衣着鲜亮的侍女便提着食盒，猫一样走了进来。
“奴婢给皇上请安了，月贵妃娘娘命奴婢给皇上带来她亲手做好的白果汤，说是皇上近日劳累，恰逢天气不佳，需得多食些好东西。”
穆凌轻咳几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道：“朕知道了，代朕谢过月贵妃。”
侍女甜甜一笑，起身要将食盒递给太监，却听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皇上，白果不可食，还请皇上不要为了口腹之欲而伤了身子。”
这样一句不善的反驳虽出自一位姑娘之口，却意外有力，太监顿时僵在那里，望着脸色变得难看的侍女，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不可？”似全然不在意殿中凝滞的气氛，穆凌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一本正经的夜瑶。
“白果本含强毒，虽性平，且加热处理后毒性可大大减少，部分人吃会有止咳、益肺等功效，可皇上身子中的毒却与之相克。”夜瑶静静望着他，声音平淡，“当年民女便是误食了白果，险些丢出半条命。”
侍女咬牙瞪着夜瑶，一张俏脸越来越黑，却还执拗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穆凌歪头盯了夜瑶半晌，终于开口道：“那便听你的罢了，以后吃食这方面也望你这般劳心了。”说着又向那侍女望去，“东西带走吧。”
“可是，皇上……”侍女仍旧不甘，瞪着眼睛嗔了一声。
“不长眼睛的丫头！没瞧见皇上正忙，快些离开吧！可别耽误了夜姑娘给皇上诊病。”一旁的太监见势头不对，连忙抬手一挥，拧着嗓子呵斥。
夜瑶仿佛没有留意到身边任何人的反应，偶尔抬头瞧一眼穆凌，低头记上什么，又时不时要穆凌伸舌观察舌苔，而穆凌似能感到那侍女还未离开，只淡淡瞥了一眼，对方便惊得一个颤抖，连忙跪拜退下。
“以后朕的吃食方面，也由你看管吧。”穆凌面无表情地说道，“宫中御医虽万般小心，却总会发生些难免的疏漏。”
“吃食方面皇上无需过分注意，届时民女会列出单子，上面何物可食何物不可食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尽管交由御膳房还有妃嫔们，让他们多加小心便是。”
“哦，如此甚好。”手指轻轻扣着桌案，穆凌心不在焉地应着，“你去药部瞧过没有，可否有你需要的那三味奇珍药材？”
夜瑶微怔，似是没有想到穆凌会关心这件事情，却也很快回过神来：“已经瞧过了，并无。宫中药部的药材虽齐全，可火凤莲、积月草、苦兰都是些难寻的，大概有费些工夫了。”
穆凌随手翻了桌上一卷书页，淡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去便好。”
“是，民女谢过皇上。”夜瑶抿唇一笑，又道，“说来，夜瑶有一不情之请，皇上可否一听？”
“说。”回答虽简短，却无半点不耐。
“昨日皇上曾允了民女随意行使药部的权力，不仅用药方面，今日连吃食都命民女看管，民女虽荣幸之极，旁人却少不了要议论一番，是非云云，在这深宫之中民女委实承受不起，劳烦皇上身边再命一位可信之人来把把关子，想必可省了不少麻烦。”她言语切切，头颅微垂，似是不敢同穆凌对视一般。
穆凌瞧着她这副样子好久，略一思索，道：“你突然这样要求，可是有人找了你麻烦？”
夜瑶双手一颤，这动作虽十分细微，却怎也逃不过穆凌的审视。她屏住呼吸，勉强笑道：“怎会，民女只是为皇上安慰着想。”
长久的沉默，夜瑶始终僵在那里动也不动，好似在无声地向穆凌表达，若不允了这个要求，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旁边的太监细细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挤出来：这乡野姑娘确然有些不知好歹，皇上许她如此大的权责，她竟又提出这般要求？
可向来鲜少有人能读出穆凌的心思，这次也一样。
“你虽不肯说，但想必也是受了什么委屈吧。”终于将目光转开，穆凌继续闲闲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也罢，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具体原因你不愿说，朕也不会勉强。”
“民女谢过皇上了。”夜瑶轻出一口气，苍白的面色也缓和了些许。
穆凌微一颔首，便再没了回答，他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平日里若不是朝堂之上同群臣商议或面见外来使臣，说他惜字如金，绝不过分。仿佛十分习惯这种沉默似的，夜瑶安安静静地施针，不知是不是那机灵太监的功劳，接下来的时间来，再无人来打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最后一根细针被夜瑶缓缓捏出，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可动作却依然有条不紊，她将几根散在红色绢布上的细针细细擦拭，又整理好，最后微一躬身，轻道：“今日便先到这里，望皇上注意歇息，莫要睡得太晚。晚些民女会派人送去一碗助于睡眠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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