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人生就像俄罗斯方块，你无法预知下一步，但是在这一步开始你就要为下一步做打算。
凌冰清尽管设想了鱼死网破的悲催境地，但没有来临的那一秒，时时的侥幸总能战胜心底的惶恐不安，她一如既往神色紧绷地扮演着女强人的角色，直到一个月后听到郭副局长被双规，紧绷的弦是彻底挣裂，她知道谢幕的时刻到了。
她是被检察院直接带走的，有意思的是带走她时她正在全局年初党风廉政建设大会上慷慨激昂，检察院人员没有亮出身份，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中途休息，直到常副局长宣布会议结束，大家才如梦方醒地发觉凌局长出事了。
张驰是第二天才知道母亲的事。他刚上班处长就让他把去年全省土地增值税清算情况做个汇总报告，加班到10点才回家，吃了饭洗漱完习惯性往母亲的卧室方向扫一眼，还有些奇怪灯光为什么早早地熄灭，但难挡困倦袭来冲冲上楼倒床便睡去。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两位大人都没碰上，但这种情况在位高权重的张家也是司空见惯的。
一大早处长电传他过去，以为是催稿匆忙间还拉下一页，幸运的是老处长并未像从前立马带上老花镜，只是把稿子放在一边神色凝练地叫他坐下，他这才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与工作无关：“你昨天晚上在家里见到你父母没？”
“我爸妈…没有，不过碰不上在我们家是常有的事，您有事找他们？”
“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一些事，但不确定所以没办法跟你深讲，这样吧，你先把工作撂一撂，赶紧回去找你父亲，多余的话我不能说了，去吧。”看着老处长不苟言笑的脸色，张驰的心速不稳起来，几天前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他二话没说冲出处长室，边走边打父母的手机，而无一列外的是一个回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屋外的寒风夹杂着微零的细雪迎面吹来，一身单薄行装的他棉服也没顾得上穿，竟也不觉得冷，他一边坚持不懈地拨打着电话，一边飞奔着跑向停车场。
他单位与母亲的单位只隔两条街，用母亲的话讲巴掌大的距离，今天看来却是天长地远，做中国的好司机是不可能了，一路上红灯闯了，禁行线越了，张驰飚飞到母亲单位，引擎也没有熄，一个箭步跑进大楼。
母亲的办公室房门紧闭，他敲开隔壁：“常叔叔，我妈您知道上哪去了？”
常虹远应该算市国土局五个副局长里的常务了，也是国土系统土生土长的坐地户，若按论资排辈市国土局局长这把交椅早在5年前就应该非他莫属，他心中一直积攒着一团火，以至于市国土局党组会议始终处于一把手是左二把手必定右的尴尬状态，但凌冰清并非等闲之辈，她的上层路线之广之固令那些善于闻风而动的下属，早就摸出脉路，齐刷刷地战队更加鼓舞了她的士气，所以常虹远的不同意见往往也只有保留的份了，久而久之，他心里的积怨变成砾土生出荒草，直到凌冰清被带走的那一刻，他才如沐春风般地鲜活起来。
听到张驰急喘的声音，他不急不忙地从报纸中抬起头，随手端起紫砂茶杯噎了口水，用一种近似于做报告的口吻说：“孩子，你母亲的事情，组织上一定会给一个准确的定性，不过，你心理要有准备，恐怕问题很严重，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出来。”
张驰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失去了思维能力，脚下拌蒜，也顾不得告辞，一溜烟地跑出国土局，钻进车里，双手握紧
方向盘，前方的道路宽阔笔直，他却心乱如麻地找不到方向出口，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出失去父母的庇佑，他的未来就像漂泊在黑夜汪洋中的蓬船看不到尽头。
他偏执性的继续拨打着父母的手机，终于父亲的手机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小驰，我在家里，你回这里吧。”
仿佛即将溺死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棵稻草，张驰欣喜若狂，而这一切在见到书房里父亲凌乱的白发，佝偻的身形后又打回了原形。
一向注重自身修饰的父亲此刻一身风尘地萎缩在书桌后的旋转皮椅上，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双目紧闭。
“爸…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妈出事了，我被叫去问话，嗨…你说你妈…她怎么…怎么胆子这么大啊，检察院的说你妈在塘湾改造项目上
受贿上千万，上千万哪她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好端端的家就这么被她毁了。”张秘书长狠狠地敲着书桌，双眼赤红的望着张驰。
“妈妈她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妈都跟你说过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爸爸，千万别有半点隐瞒，这可关系到你妈的身家性命啊，儿子！”张秘书长走出书桌，一把拉过儿子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爸，我妈…她的意思是…您知道的越少越好。”
“傻儿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知道真相，怎么救你
妈，检察院那些人你以为吃干饭的，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时间紧迫，我们千万不能贻误时机啊！”
“爸，我妈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只是知道她放钱的地方。”
当张驰打开母亲卧室的密码箱，张秘书长被眼前琳琳总总的银行卡、存单、房产证、金条…，弄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伴随他从最基层最困难日子走过的妻子，十几年间竟然攒下这么庞大的“家产”，他吃粮不管户当甩手掌柜，对家里生活琐事从不过问，只是觉得日子随着夫妻俩水涨船高的身份越来越好，不曾想面对这些堆积成小山的卡证单书竟突然升起无限悲凉来。
他拿起一个房产证和银行卡反复掂量着，当然他是无法知道这个房屋大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银行卡里的数字是多大的计量单位，他只感觉这些不能花的银行卡，不能住的豪宅，像一个个吐着舌信子的毒蛇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印堂，一阵天旋地转他倒在了床上。
还没来得及想出搭救妻子的办法，张秘书长因急性脑出血住进了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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