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哭的呢。
跟医院的医生护工一一道过谢,又问班主任借了一笔钱,直到从殡仪馆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骨灰盒时,沈杭还在这么想。
尽管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装的是他的父亲,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母亲走得早,家里只有他和病重的父亲相依为命。从小沈杭就明白,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变不成珍珠,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支付每月不菲的医药费。想要艰难生存,只能咬着牙扛下去。
所以他很努力地在活,努力学习赚奖学金付医药费,努力打零工养活父亲和自己。跟崇礼其他家境优渥的学生不一样,他没有选择。
唯一的出路就是拼命用功,不敢有丝毫懈怠。饿到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也不能放弃。
如果他放弃,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然而没人告诉他,就算他把命都搭上,该来的还是会来。
无论曾经做过怎样的挣扎,命运并不会因为他的努力而有任何怜悯与宽容。
或许是骨灰盒的分量轻得可怕,沈杭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直到傍晚独自在家,周围的住户一一亮起灯,万家灯火璀璨。
只有他静静坐在黑暗里。
茶几上还摆着没有吃完的药,仿佛父亲随时会咳嗽着从漆黑一片的卧室走出。
然而沈杭清楚地知道,不会再有人出来。
似乎很害怕会出事儿,这几天吴慧敏一直都紧紧盯着他,还帮他约了心理辅导。
一直都没有过轻生的念头,然而此刻坐在小白塔顶端,沈杭却突然有纵身一跃的冲动。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塔顶寂静,而校园里的学生笑得开怀,笑声随风传得很远,在塔顶上也听得分明。
又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父亲死了,他没有家了。
但沈杭终究不是个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崇礼的老师待他很好,给他高额的奖学金支付医药费,每逢可以拿奖金的比赛,吴慧敏必选他参加,助学金更是不吝啬。
就算他死,也不能死在崇礼,那样会给学校和老师们惹麻烦。
他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
心意已决,沈杭想要离开塔顶。
坐在塔顶的平台上,时间有些久,双腿发麻。用手撑着平台,他不由摇晃几下。
“同学你冷静!”还没等他彻底稳定身体,腰被死死搂住。
少女嗓音脆生生的。
为了省钱攒医药费,平时吃得少,几乎只是勉强过活的分量。沈杭很瘦,瘦到一个女孩子可以轻易环着腰牢牢抱住。
然后直接把他从平台上拽下来。
但不知道是命贱还是好养活,他个头一点儿也不低。这么一拽朝后跌去,带得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那一下摔得很实在,沈杭自己都疼得微微吸气,他身.下的少女肯定更疼,却还是抱着他不撒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冲动啊!”
被抱得结结实实,沈杭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脱身。
他回头去看。
抱住他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潋滟,透着似有若无的妩媚。
是个男生看了都会心动。
然而沈杭只是低了头:“我没想自杀,你误会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谎。
就像擅长学习一样,他也很擅长罗织谎言。每当没有钱付医药费时,他总能让父亲相信家里还有钱。
然后独自咬牙东拼西凑地补上缺口。
语气平静而自然,明显涉世未深的少女愣上几秒,然后就信了。
漂亮明艳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卧槽,过了一会儿,变成不知所措的尴尬。
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措地揉着自己的手肘,小声吸着气。
方才摔得狠,手肘重重磕在地上,白皙的肌肤沾上灰,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
双腿也好不到哪儿去,右膝磕破一大块,灰尘和血混在一起,看上去狼狈得很。
一向不爱搭理人,沈杭犹豫几秒,还是在少女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下去。”
他不想在生命的尽头给任何人添麻烦,况且她是因为他才摔成这样的。
“那你没事儿坐平台上干嘛呀!”
似乎终于回过神,少女毫不客气地勾上他的脖颈,然后娇声娇气地训他:“万一摔了怎么办,吓死人啦!”
沈杭没吭声。
一连几天没好好吃饭,他有点儿头晕,虽然背上的少女体态轻盈,但仍有些吃力。
他不说话,她却在他耳边一直念叨:“这么大个人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吗?平台不能随便乱爬的好不好!”
沈杭沉默。
换作平时他会不耐烦,但如今他是要死的人,也就懒得说她聒噪。
背着少女去医务室,他继续听她娇滴滴地跟校医说姓名班级。
名字听起来不错,天上星辰熠熠璀璨,寓意很好。一看就是被父母精心呵护的掌上明珠。
和他这种人没有半分关系。
包扎完毕,沈杭搀着少女回教室。
显然平时没遭过这种罪,这个叫崔天星的姑娘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最后听得沈杭头都疼。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能说的女孩子。
把人送回二班,背好书包,他独自走出崇礼。
并没有往家的方向去,而是朝郊区走。
听人说清亭山最深处人迹罕至,几乎无人到达。悄悄死在山涧中,是个不错的选择。
清亭山离崇礼很远,坐车也要好几个小时,但沈杭打算就这么靠两条腿走。
火化费还是问吴慧敏借的,现在他全身上下连坐公交的一块钱都没有。
先前背崔天星耗费了不少体力,沈杭走得很慢,因此很快注意到背后有人偷偷摸摸地跟着自己。
他猛地回头。
显然没想到他会回头看,身后十几米远,少女愣在原地,尴尬地朝左右看去。
一副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模样。
然而几秒后,似乎想到什么,她小脸一仰,明艳动人,底气十足。
接着一瘸一拐地往他这边走。
“喂。”明明只是第一天见面,崔天星却像熟人一样拍他的肩膀,“你没真想着自杀吧?”
一双桃花眼盯着他仔细打量,勾魂夺魄般妩媚。
这话沈杭没法儿答。
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她的手,却被紧紧牵住衣袖。
“好人做到底。”她抓着他不放,声音还是娇滴滴的,“今天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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